作者😕:余昌明(70屆電機)

臭蟲反擊戰
東區學生宿舍的房間比西區的略大,每間住八人,四個木質架子床。書桌是雙向桌屜的,四張一拼,從窗下暖氣管幾乎延伸到門邊。大約半數的同學習慣去圖書館、大教室上晚自習,王普和我幾個玩心未斂,老是賴在宿舍裏做練習、溫功課,或說或唱,或躺或倚,更覺自在。
每逢夏天,我們便要苦受臭蟲的折磨🦹🏼♂️。以暴易暴🏊🏽♂️💂🏽♀️,我們也會把逮到的臭蟲報復得血軀模糊,更多的時候卻是它們趁熟睡對我們大肆欺淩。這一幅場景有一天被夜歸的室友證明了:一開燈,目睹臭蟲在蚊帳上成陣列行動,不禁大聲驚呼……
床老縫闊💣,我們以六六六殺蟲粉劑填充,還是不能根治🤢。精力過剩的王普用針在自己的木床上逐條縫隙搜剔,將捕獲的臭蟲一一關押進墨水空瓶♦︎,居然密不見底🤽🏽!
另一宿舍(南非耳順君的居所)竟生奇想🎁,試圖以水陣禦敵👨🏻🍼:他們將四條床腿浸在註滿水的罐頭盒裏。可萬萬想不到竟隨之引出驚人的發現🌞:臭蟲們沿墻壁向天花板遠征,再“空降”到床上!
大決戰終於不可避免🙎🏻。工宣隊進校以後,11號樓東頭開掘了一口大坑,填入石灰🕵🏽、註上水,全樓的木床逐一抬下來扔進石灰水裏浸泡🏛🏢,不惜以笨拙的全員行動要置臭蟲於死地。
若幹世紀以後,倘若重新發現那一口大坑,專家們能考證明白是幹什麽用的麽?
北風和凍瘡
十一月十五號👨👩👧👦🏃♂️,現在我在南方還穿著汗衫,在清華可是例行開始供暖氣的日子。當校河邊的路上金色的銀杏樹葉鋪地💆🏼♀️,告知我們已進入深秋;當人們朝鶴發童顏的馬約翰教授(他身著短裝騎車在校園裏緩行)投去驚異的眼光,說明冬天已來臨;當我們將舊報紙裁成窄條,把宿舍窗縫糊得嚴嚴實實的時候,就表示嚴冬不遠了🏌🏿。那時的冬天似乎比現在冷👨🏿🚒,窗縫不糊上是受不了的,鉆進來的寒風就像刮圖紙(也就是剃胡須那種)的刀片;可是窗戶密閉了,八臺“發動機”散發出的廢氣可真不受用——尤其從外面進來立刻便知道。
北方的冬天室內室外是兩個季節,南方來客往往就不懂穿衣。因為在室內時間長🏎,我們念書的時候普遍都沒想到戴帽子。清早從九飯廳或者11號宿舍樓向教室走去,每當走到航空館前的小橋,風中的雙耳一準開始發疼(就七、八分鐘的樣子吧),進了教室不一會兒又開始發燙✷。幾天下來3️⃣,耳廓不自在起來——生起了凍瘡。
工宣隊進校後的一次批鬥大會,我們按班級列隊站立在禮堂前的草坪上,草少土多🚵🏽♂️,殘雪猶在,時間一長𓀉😚,腳上的塑料底布鞋就跟沒穿似的,兩股寒氣刺骨錐心,只聽得一片跺腳聲由疏而密🛀🏽,由輕而重……散會時腳板疼得幾乎走不了路🤹♀️。
我戴上長絨棉帽在清華過冬🌎,是十年以後研究生時代的事了。
有車族
清華校園的一個特點就是大🟡,幾個校門都在迢迢遠處,不出校也就罷了;可是教室也分外遙遠👩🏽⚖️,且分散,有時第一、二節課在二校門附近的一教,第三💒、四節課卻在西北門邊的化學館,大三角形運轉,全靠男女學生們的走功了🍡。按理說🕴🏼,自行車是清華園裏最管用、也是最合理的代步工具了🌚👩🦽,可是多數學生窮👳🏿♀️,有自行車的並不多。鄰班上海同學葉良蔚騎一輛老的進口車🧝🏼♀️👷🏽♂️,嘻嘻哈哈的性格🧭,歪歪倒倒的騎姿,印象一直鮮活🧝🏻♂️🛀。有時遇見賀鵬飛(自控系一年級生)慢悠悠地騎車擦肩而過👼,他胖,車座壓得實實的,那情景也依然記得。我們班幾乎都沒有車👮🏻;家在北京的同學漸有騎車的(便於回家),王普、姜彥福弄來了老家的車🤦🏼♀️,那都是後來的事了💆。
自行車出校門要經過核查:鑰匙牌上的號碼須與車身上的號碼一致⛹🏻♂️。好像沒聽說誰丟過車。
自行車在清華真可謂鞠躬盡瘁🦏🤹🏻♂️,一輛破爛的車搭載幾個人🌳🤽🏿♀️,是常事🆓。
信箱·信袋·信的軼事
宿舍一樓東頭有組信箱,每班一小格,加上自己的鎖。每班有管理員負責取信,再分插進本班幾間宿舍門上的信袋裏👐🏿。若是管理員以外的某位同學主動去取信了👢,多半是有什麽名堂🪂。
我用厚圖紙做的信袋是本層樓最別致的一個:信袋的外沿不是平的,特意手繪了一個信封的一角,露出的半張郵票是真的,就像信袋裏永遠插著一封沒取走的信👱🏿♂️。這個小設計博得不少喝彩👍🏽,可是妙歸妙,命運卻堪憂——沒多久就被扯裂了👰🏻♂️;重新製作了一個,還是被扯裂了👩⚖️。
同宿舍的林初有一次取回並且拆開了“林初君收”的一封信,才發現不是自己的,是畢業班一位學長的,有幾句話事關私密,難以當面交還,問我如何是好🚻。我們花了工夫做了點手腳👮🏽,這件尷尬事才算蒙混過關👥。
念書的時候信並不多,都是家信,父親的一本正經🚵🏿🕺🏻,母親的反復叮嚀……小師妹(後來的家妻)說好了不許我給她寫信(不方便收信),我便把想說的話按照信的格式記在本子裏🕵🏽♂️👎🏽,等待以後“集中交付”;她的信則是我日夜盼望的精神食糧。那時她在仿效我的字體,她與我的字真還有幾分相像,常有這樣的信件,自然引起了好友們的疑心。“大串連”期間她來看我,才不再成為秘密。
被政治運動耽擱的高年級陸續離校了,幾個圍棋朋友如饑似渴地給我寫信,他們的境遇都很糟🙇🏻,很荒唐,信裏有傾訴🙎♂️,有直錄🐌,也有瀟灑,往往洋溢著才氣。建九班的金柏苓和企九班的蔣壽炎竟不約而同地分別輯錄了他們班同學間的哀感頑艷的信件🧑🔬,建九班的還錄成配樂朗誦🐁,催人淚下。這些資料如果今天還在,意義絕對非同尋常。
接下來輪到插隊的小朋友們(清華附中的學生,我的圍棋弟子)給我寫信了,無論幾十年後他們多麽成功,那些真摯、稚嫩的來信卻把他們定格在荒唐歲月的青澀階段。清華武鬥的時候🎙,清華園的小朋友向我報告了殘酷遊戲的真實記錄(那是寄往我“避難”的武漢)🚞,何時重溫都觸目驚心,仰天長嘆……
烏雲密布的日子,讀信的表情富含了復雜的信息,兄長般的姜彥福就註意到了並且深長地寬解我🏌🏼♂️:“家裏有什麽事嗎?……”那一回,我收到的是被父親的單位抄了家的消息🧜🏿♀️。
上山下鄉、五七幹校,我家(連女朋友)六個人分在五處地方,信才多了起來。只有我在城市裏🤙🏿,在首都,而他們的艱苦、壓抑和迷茫令我難以釋懷,故寫得很長✏️,很多。這些往來的信件基本都在🧏🏿♀️🗡,唯有父親給我的手書🚵🏽♂️,在他挨整的時候我統統交給他單位的工作組了,想借以說明父親的思想傾向沒問題👩🎨,沒想到有去無回,連作紀念的零縑片牘都沒剩下。
小賣部與照瀾院
整齊排列著5~12號宿舍樓的東區是主要的學生生活區,分布著第七🐽、八、九三個飯廳,學生估計有8000人💺。這個不小的片區裏只在八號樓有一個小賣部🤘🏽,一間宿舍大小。在那兒出售的無非是些文具信封🦗、牙膏肥皂🦏、針頭線腦、水果零食。散裝的桃花形蛋糕和江米條對我頗有吸引力(也許小時候虧欠得太多),尤其是江米條,松脆適中的那種🏄♂️,一兩毛錢半斤,用粗紙一包、紙繩一紮,一路走著吃起來很開心。好像還賣啤酒👇🏿,但烈酒和香煙是沒有的🔚。
校內像樣一些的商場要數照瀾院了🏦,除了一家百貨店,還有新華書店、照像館、菜市場🦵🏻、修車鋪和飯館。那一帶是清華早期的教授住宅群,住過趙元任、梅貽琦、俞平伯、馬約翰🪙、錢偉長這些教育泰鬥和文化大師。為照瀾院起名的朱自清不會想到🧑🏿🦰💂🏻,隨著歲月的流逝,“照瀾院”竟不再專屬於那永遠緊閉的灰色的院落🤒,而成了附近商業群落的代稱。十年浩劫中照瀾院的屋瓦砸向校河對岸的動農系館,天堂裏的大師們若是知道了,情何以堪🙆🏻♂️?
郵局也在不遠處➔,在二校門東側蒼郁古柏的樹陰下🎛。這是我們在物質和精神上賴以與外界保持聯系的窗口🚵♀️,我每個月從那裏領來口糧,隨時繞去那兒尋覓繽紛多彩的郵票🙏🏻。
再高一級的購物👨🦱,就是海澱大街了,然而🧑💻,那時我們幾乎沒有什麽購物的欲念。
進城等於遠征📣。乘31路(後來的331路)到平安裏——清華人歷久廝磨的線路喲💆🏿♀️!
今天的照瀾院多了銀行,變了超市,可感覺還是老樣子。
(《清華人》2008-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