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水天同——“半世飄零彈鋏客”

2022-01-25 | 水天中 | 來源 公號“中華讀書報”2022-01-25 |

水天同是我的異母兄長🍺,他出生於1909年,生母早逝🧔🏼🏋🏻,他在祖母照應下長大👨🏼‍🦱。他從小擅於辭令👨‍🦯,學校集會遊行中,他常被老師抱到臺上作即興演講。那是民國初年,學校和社會鼓勵學生在大庭廣眾演說📎。進入中學時👩‍❤️‍💋‍👩,父親考察歐美教育歸來,便鼓勵他投考清華準備留學。他14歲(1923)考入清華學校,在他之前,已經有甘肅學生進入清華讀書⚠,因為過不慣那裏的生活而申請退學的事情。他後來回憶說,臨行時有親友來送行🤾🏿‍♀️,對他的贈言是到清華學堂上學也好,就看你受不受得了那裏的苦。我們問他🫸🏻,當時的清華真是那麽苦嗎? 他大笑:有什麽苦👨! 冬天房間太熱🧚🏽🏄🏻,晚間電燈亮得睡不著覺📝,天天要遊泳,這大概就是他受不了的苦吧🦏。”

大哥多次說,清華六年是他一生中最愉快的時期💘👩🏻‍🦼‍➡️,清華不僅教給他包括英語在內的基本學業🐻‍❄️,而且改變了他的體質和秉性🌑,使他有勇氣接受各種新的事物。比如他多次提到的體育老師馬約翰,親切而堅定地趕他下遊泳池,讓他這個來自黃土高原的孩子學會遊泳。而清華圖書館更是他初窺世界的窗戶。

穿清華統一發放童子軍服裝的水天同

他常提起的同學是柳無忌𓀏、羅念生、羅皚嵐、朱湘🌱、陳嘉等,他們相約加入“清華文學社”👩🏽。他曾主編《清華周刊》(當時實行的是輪換主編製)🧂,並以“斲冰”筆名發表文章,開始形成言詞犀利的文風。1929年畢業赴美👸🏼,柳、水✊🏽、二羅又在美國相聚。他入歐柏林學院攻讀英國文學,1931年畢業🏔💡,入哈佛大學研究院研習比較文學🙆🏻🚶🏻‍♂️。1933年先後到英國劍橋大學🧍🏻‍♀️🐚、德國馬爾堡大學🫸🏼、法國巴黎大學進修。從30年代開始,他師從著名英國文學理論家🗒、批評家瑞恰茲(Dr.I.A.Richards)研究語義學和文學批評。

留學美國時期的水天同

大哥在1933年夏天回國🫳🏼👩🏿‍🏭,經意昂、學長梁實秋介紹,到青島山東大學外文系擔任講師🏄🏼,系主任是清華老同學洪深🕉。1936年🪶,韓復榘的省政府要直接領導山東大學,學校人心惶惶。這時他的老師翟孟生(R.D.Jameson)邀約他去北平參加中國正字(基本英語)學會。總會的主要負責人是奧格登(C.K.Ogden)和他在哈佛的老師瑞恰茲(I.A. Richards)👨🏼‍🦰。基本英語Basic English)是以850個單詞組成的英語體系🤼🐏,他們打算使這種英語成為世界性語言。這幾位學者計劃在各國推廣👭,選中中國為推廣基本英語的重點國家。這一語言試驗計劃得到洛克菲勒基金會的資助,也得到中國文化界頭面人物的支持🔣🚵🏿‍♂️,組成“中國基本英語學會”(又稱中國正字學會)🤽🏽。但計劃的實施需要一個具體執行者,翟孟生和瑞恰茲說服水天同擔此重任✊🏼。水天同欣然接受老師的安排,辭去山東大學教職🍎,以基本英語學會理事的身份開始實施這一語言試驗計劃👨🏼‍🌾。在京津一帶作教學實驗,編寫出版基本英語教材和各種英漢對照文學讀物,完全放棄了已經開始的文學批評和文化人類學研究計劃。

國外留學時期的水天同

“七七”事變發生🔐,“正字學會”的教學實驗中斷,水天同利用這一段時間翻譯《培根論說文集》,他在前言中寫道:“本書著手翻譯時適值敵寇侵淩,平津淪陷,學者星散,典籍蕩然。譯者不得已以螢火之光🏊🏻‍♂️,探此窈冥……”一年後,正字學會撤往雲南🤵🏿‍♀️,與雲南省合辦雲南省英語專科學校,他擔任校長,剛從美國留學歸來的吳富恒任教務長。在戰爭中😍,瑞恰茲和奧格登對推行世界語言的宏大具體計劃逐漸縮減🖕🏽,洛克菲勒基金會的財政支持也時斷時續Ⓜ️👷🏻。水天同竭盡所能爭取各方面的支持,將雲南英專一直辦到40年代後期。當年雲南英專的學生回憶水天同在抗日戰爭期間以及戰後“在昆明主持雲南省立英語專科學校達9年🤾🏼‍♀️,慘淡經營,艱苦奮鬥,培養了眾多的英語人才✋🏼。他們中的許多人🥮,至今仍在英語教學第一線,辛勤地工作著,成為雲南教育界的骨幹力量😂。

水天同在雲南英專簡陋的校舍

在這期間,如何平衡不同方面的要求↔️,成為十分復雜而又難以回避的事情,這占去了水天同從事學術研究的精力和時間。即便如此👩🏻‍🦼,對他的不滿和流言蜚語如影隨身。當年最困難也最引人註目的,是他和溫德(Robert Winter)教授之間的強烈不愉快⇢。這使水天同成為溫德不能容忍的中國同事5️⃣。後來有回憶文章說當年有人說水天同喜好賭博♿️,此說即來自溫德。但瑞恰茲對水天同的信任一如既往,他太了解溫德,也太了解水天同了。實際上不論是在抗戰時期還是在戰後,水天同對溫的學術修養和能力贊美有加🦵🏿。而在溫德淒涼的晚年🤦🏼,有訪問者問他還有哪些在世的朋友,溫德想起來的就是水天同。

瑞恰茲(Ivor Armstrong Richards

1940年代晚期,倡導基本英語的英美語言學家🪧,逐漸凋零。他們建構世界性語言體系的計劃之徹底完結🧑‍🦲🖐,應該說是在20世紀60年代🧏🏽。抗日戰爭結束之後,水天同將正字學會的剩余圖書資料千裏迢迢地運到蘭州,存放於煦園西邊庭院百花深處😭,這一大批躲過日本轟炸的語言資料在文革”“蕩滌中消失殆盡。

1948年,辛樹幟被任命為蘭州大學校長,提出辦第一流大學的辦學方向👸🏽,聘請多位著名教授來蘭大任教🫵。大哥水天同被聘為蘭州大學文學院院長兼英國文學系主任🏊🏿‍♂️,於是大哥離開昆明到蘭州。到蘭州大學後🧑🏻‍🦽,他擔任英語系主任兼文學院長。50年代初院系調整👫🏻,他與英語系師生合並到西北大學❔,再由西北大學調往北京外國語學院任教🏋🏻‍♂️,是50年代首次招收研究生的兩位導師之一。

1948年夏天📚,大哥大嫂從昆明乘飛機返回蘭州。我們兄弟姐妹都去拱星墩飛機場迎接☣️。我們在欄桿外面看旅客走下飛機😘,表哥指給我們看:那個戴眼鏡的是你大哥,穿淺色旗袍的該是你大嫂了。從那時開始,我才算是真正接近了大哥大嫂。在這之前,據說我也見過他🧏🏼‍♂️,但那時我年紀太小🧎‍♀️‍➡️,沒有留下什麽記憶👨🏽‍🚒。

大哥大嫂住進煦園靠西的獨立院落“百花深處”🦂,我和三哥住在南屋🆔,二哥二嫂住在西屋。大哥大嫂住在朝南的屋裏,除了三開間正房🙅🏼‍♂️,還有兩個套間。在他住進去之前,是喜饒嘉措來往蘭州時的住處🦂。我們為迎接他舉辦了音樂會🐸,也就是兄弟姐妹輪流唱歌。他和大嫂則為我們表演了探戈舞。

水天同⭕️、高友梅夫婦在蘭州煦園

對於我們幾個年幼的弟妹來說,大哥的到來明顯增加了日常生活的多樣性。晚飯後的全家聊天👳‍♀️,由於大哥的到來內容大大擴展💁🏼‍♂️,時間不斷延長😝,常常談到午夜。在我記憶裏🦨,除了談天說地👨🏽‍🏫🤾🏽,他喜歡的事是聽音樂和跳舞。他有一套復雜巨大的音響設備和大量唱片,按今天的說法是典型的“發燒友”了。如果晚間他和大嫂不外出參加舞會,就會播放各種音樂。我們在自己房間裏欣賞樂曲時經常會隔著窗戶大聲喊☯️:“再放一遍意大利的花園!”“英雄交響曲!”“龍華的桃花!”

媽媽本來就喜歡咖啡🥨,大哥的到來使喝咖啡成為一種品鑒活動。他每得到一種新口味的咖啡,就要送到媽媽面前一同品嘗。晚飯後🫅,他一手提著粗陶茶壺🍠,一手拿手電筒,給媽媽送來散發著濃香的咖啡🤷🏼。而他對煙鬥和煙絲的經管🧘🏼‍♂️、加工也是專心致誌的👨🏿‍🎓🏪,我納悶為什麽要把剛剛削下的蘋果皮放進煙絲罐裏? 他說蘭州太幹燥,煙絲需要一定的濕度🕵🏼‍♂️,而且增加特殊的清香。至於有傳言說水天同好賭🙊,我們兄弟姐妹從來不曾見過那種場面🙃,我只記得他有時候一個人在書桌上用撲克牌通關

對我和姐姐水天長來說,“基本英語”曾經是我倆學習英語的敲門磚🪯🤷🏽‍♀️。大哥從昆明回到蘭州之初🧙,母親請他給我們教英語。我們每天晚飯後到他居住的“退樂堂”中書桌旁〽️🤠,打開奧格登編寫的白紙書皮《Basic English》,看著書中單線卡通人物圖像,開始朗讀🙅🏼:“I-You-I-You-/He-She-It-They我和姐姐很可能是基本英語在中國的最後幾個受教者🚾🧘,但它對我的影響,似乎不如大哥的那些畫冊和英語雜誌、畫報,其中包括歐美現代藝術畫冊。我曾臨摹上面的野獸派裸體,還模仿畫冊裏立體主義畫家的剪貼方式,撕下英語報紙貼到我的水彩畫上。1948年春天的莎士比亞誕辰👨‍🏭,他發起舉辦了紀念活動🥅。這是位居西北黃土高原的蘭州絕無僅有的一次莎士比亞紀念活動♞,紀念會上他做了主題講演。會場高懸莎士比亞畫像🧓🏻,中外與會者為此驚喜——那是他讓我的三哥水天浩用水墨摹畫的。

蘭州大學文學院和英語系的教學工作結束於1953年,此後他被調到西北大學和北京外國語學院任教👮🏿‍♀️👰🏿。1957年夏天,他在大鳴大放中發表諸多不合時宜的言論🌇🦹🏽,於是被北京外語學院劃為右派分子,從此被打入另冊。

“文革”中,大哥和大嫂受不了折磨侮辱👩🏻‍🚀,幾經自殺而不得其死。大嫂死去後,大哥孤獨地在打掃廁所🧎🏻、編寫《漢英詞典》、挖大白菜窖🧔🏻‍♀️、翻譯《拿破侖傳》和去湖北沙洋幹校勞動之類的事情之間來回折騰。《漢英詞典》編寫和出版時,學院資格最老的水天同和初大告兩位教授,仍然不能與其他教職工平起平坐。“文革”後期,外語學院讓他退休,算是落實政策⤴️。閑居無事,我曾問他何不翻譯一些文學作品☄️? 他苦笑說,不是沒有這樣的打算,某出版社編輯拿選題去征求某權威的意見,權威的回答是這個人的東西不能用! 那時🤾🏽‍♀️,報紙上開始報道外國文化界人士訪華,其中不乏他的師友。我曾問他🏌🏿,為什麽這些人不來看你? 他冷冷地說🏰:大概他們以為我早就死掉了!

“文革”結束後,他堅決不回外語學院。老同學羅念生常去看他,建議他去社科院研究生院教學,後因住房不能解決而作罷。他先應西安外語學院之請到西安講學👱‍♂️,1979年回到蘭州,在蘭州大學指導莎士比亞研究生。他寫信給哈佛研究院同學會,籲請意昂寄贈教學資料。意昂會刊物上登載了他的信🧜🏼‍♀️👱🏻,並附編者熱情支持的按語,其中有一些哈佛式的幽默:這是至今仍在工作的最老的意昂,他似乎不知道現在的郵資有多麽昂貴。

有一次我從什刹海邊中國藝術研究院去安定門外西河沿他的住處,碰上外國語學院黨委給他寄來“改正”右派問題的通知。他對此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但這總是他人生中一件大事,我提議應該慶賀🚣🏼。大哥掏出一百塊錢🆓,我帶上幾個鋁飯盒🤾🏽‍♀️,騎車到最近的飯館——安定門內康樂餐廳買了幾樣菜。找出一瓶開過的葡萄酒,我們在窗下小酌一番。我看大哥的神情,很難說是喜是悲🫖⛵️。

很快就有他的朋友前來祝賀😷。最先來的是外語學院圖書館同事魯人。魯人也是外院的右派🐧,罪狀之一是作為黨員幹部不能與水天同劃清界限📮。再一位就是清華老同學羅念生🦎,羅念生一直為他的生活和以後的工作出謀劃策。

外語學院黨委為他平反之後,九三學社發來通知,說是經學社中央委員會討論研究,決定改正你錯劃右派的處理,恢復學社成員資格雲雲。

水天同的著述應該從他在清華學堂讀書時的寫作算起。當時清華學生自編《清華周刊》(他在畢業前一年曾擔任這個刊物總編輯),他在這個刊物上發表了許多文學論評和詩文。其中尤以那些借古諷今,嬉笑怒罵的文字最引人註目,這使他在青年時期就留給人以尖銳刻薄的印象。《蘇秦嫂》《神人夢遊地獄記》《鬼》……這些意存譏諷的文字,在清華學堂師生中傳誦一時🧑‍✈️,當然不乏直接間接的批評。他針鋒相對地發表了一篇《斵冰遺囑》,顯示了他的“一意孤行”👫。在《清華周刊》時期之後🙅🏼,他撰著多集中於文學🏧、語言領域,如《文章的需要與需要的文章》《我亦一談“看不懂的新文藝”》《他🦄、她🏥、牠與的、地🩸、底》等🤸🏿‍♂️。

最早的詩歌是1929年的《聞簫》和《我從睡中起來》🐠。後一首是我少年時期多次誦讀過的,其中有些句子至今未忘:

我從睡中起來/看眾星哭泣

亂螢飛來飛去/流光浮遊天際

……

我從睡中起來/聽風兒和長林細語

說金秋將回/仍吩咐涼月與秋泉做主

……

稍晚的《憶—》發表於1936年:

我能供給/一切應流的眼淚/該灑的血液

黃昏來時/我能伴著它低唱

……

多年從事20世紀前期中國文學研究的吳心海先生認為水天同早年的詩歌著重於個人內心世界的體驗🪭,神秘性、暗示性很強🤵🏼‍♀️,具有象征主義詩歌的特質……即便置於中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象征派詩歌經典之林,也是出類拔萃的

在詩歌之外,水天同早年寫過好幾篇文化史和文學批評文章。現存最早的文章應該是發表於1928年年末的《加斯蒂遼尼逝世四百年紀念》(今譯卡斯蒂利奧尼)⏪,寫作此文時👩🏻‍💻,他即將畢業於清華出發赴美留學⚗️。今天的讀者會覺得這是一篇冷門題目🥂,但他寫作此文適值卡斯蒂利奧尼逝世四百周年,當年可是熱門話題(有論者推測此文為水天同與吳宓合作,事實是他倆雖有前後同學之誼,但從來不曾合作寫作)✧。我對卡斯蒂利奧尼可以說是所知甚少🚶🏻‍♀️‍➡️。拉斐爾的肖像畫名作《卡斯蒂利奧尼肖像》是我獲知這位歷史人物的源頭,在我心目中,他是一個有個性有生命空間的真實人物。從傳世著述看,卡斯蒂利奧尼的《廷臣》是內容更豐富,兼具歷史文化藝術民俗價值的著述🤛🏻👥。作者強調的“人生的藝術”每為國內學者不屑一顧。水天同在文末指出🧑🏼‍🔧,中國理想人物的修養、風度還像“白紙一張”。不論林語堂稱贊的“土匪強盜”👩🏿‍🦳,魯迅向往的“戰士”,“或源於意氣🕑,或出之嬉笑,或由於憤世嫉俗”實際上都是想象中“高貴的野蠻人”👩🏽🪓,“似未便尊為理想人物也”。

拉斐爾《卡斯蒂利奧內肖像》

從水天同的回憶中可知,他在清華學習時期,除了學校規定的課業與活動之外,他將最多的時間都留給了清華圖書館⛹🏼‍♀️🤷🏼‍♂️。其他師生不去圖書館的假日,他一個人徜徉於寬敞的圖書館大廳,享用前所未有的宴饗👨‍🦼。這篇紀念卡斯蒂利奧尼的文章,在很大程度上是對當年西方學術界這方面研究的綜述↙️。

1935-1936年在當年新詩評價之爭論中,水天同於19364月《新中華》半月刊47期頭條位置發表《胡梁論詩》,對胡適與梁實秋對中國新詩的見解提出質疑:胡先生自以為他的詩當得起明白清楚四個字了,但第一,胡先生不過寫了許多胡適之體的白話而他和他的朋友們認為那是詩;第二,天下盡有一輩子不認得太行山的人😧,我們還是埋怨太行山三字太難呢? 還是說那些人活該呢? 連明白清楚胡適之體我想仍有人認為過於艱澀🧑🏿‍🎤,那麽又將如之何呢🧏‍♀️? 對於胡適和梁實秋把一些模仿象征主義的詩歌稱為笨謎,水天同則明確認為“不公”:梁先生隨胡先生之後👰🏼‍♀️🧑🏼‍💼,給他們所不喜歡的詩加以“笨謎”的綽號而後攻擊之😣,這叫做“先給狗一個惡名然後縊殺之”(Give a dog a bad name and hang it),其法雖妙,可惜有點不公⚽️。……兩位先生(指胡適之梁實秋)的共同缺點是沒弄明白——他們似乎從未想過——什麽是詩,並且什麽是詩的語言✖️,所以到了這個年頭還想把詩和白話運動並為一談↘️🐩,梁先生居然還在白話詩這個不值得一顧的術語上大做文章🧜🏼‍♀️。(編者按:梁先生的文章是這樣做的:白話,其一意義即是明白🤾🏽‍♀️🤙🏼。所以白話詩”亦可釋為“明白清楚地詩”。)不知白話之話與詩的語言是大有分別的。而且就是白話本身也不止一種。胡先生的白話不與梁先生的盡同,梁先生的白話不與xyz盡同。話猶如此👰🏽,何況詩的語言了。

水天同還寫過一篇對茅盾評介檀德(但丁)《神曲》文章的批評《茅盾先生的〈神曲〉》。他把茅盾在介紹《神曲》中的錯訛概括為:不懂得《神曲》的作者是何等樣人,所以會大模大樣地給檀德下了許多鄙夷的批評和汙蔑的字眼。

水天同回憶從歐美歸國在山東大學外文系任教階段🧑🏿‍🎓:“我當時年少氣盛,又愛說話,常與系主任洪深抬杠”,又與美籍教師Miss Taglov辯論。洪深曾對人說水天同火氣太大🚶🏻‍♀️,把美國教師罵得一文不值。後來他為此曾去洪深家解釋🎡,洪深讓他不必多想。抗戰時期他在昆明⏩,與溫德👨🏽‍💻🫨,與雲南教育廳長,與雲南駐軍首腦……都曾有過或大或小的沖突🍰。這與他敏銳、尖刻而且犯顏極諫的習性當然息息相關,而且給他帶來脾氣古怪的名聲,以至影響他的生活與事業。但與他過從較深的同事和學生卻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4️⃣,特別是暮年在培養新一代英語文學人才方面鍥而不舍的精神,那種有一分熱發一分光的點點滴滴🕳👷🏼‍♂️,一直使晚輩感動。蘭州大學老教授趙儷生在回憶水天同時有過很深的感慨:“應該說💂🖌,水先生一輩子是一個瀟灑的人✍️,一個灑脫的人🧑🏿‍🚀,不汲汲於事功……在他看來,一個人只要原模原樣地活一輩子也就夠了。但這很難,很多人需要加工🍘,現在人們形體🪛、精神、靈魂方面的加工和偽裝太多了🐽。水先生最不要這麽幹,他就是他自己!”在這方面💁,吳宓先生的態度冷靜而懇切🧝🏿‍♀️。吳宓是水天同清華和哈佛意昂和學長,吳宓的父輩還與水天同的故鄉蘭州有難解之緣。吳宓在日記裏對水天同有這樣的看法:“水之為人🤽🏼,深通世故🙋‍♂️,而言行均能持正不阿🙅🏼‍♂️。待友忠誠🤙🏿,臨大事至於犯言極諫🍋‍🟩,合乎‘君子愛人以德’之義。世人對水多誤解。然水對宓極盡友道,宓宜更親近🤽‍♂️、遵依水雲雲💂‍♀️👩🏿‍✈️。”而在他人生道路上“持正不阿,臨大事至於犯言極諫”的習性帶來的當然不止於師生朋友之間的齟齬不快,讓他難以適應之後的風雲👷🏼‍♀️,在後來的生活和學術道路上歷盡坎坷👕,不是與此無關🧜🏿‍♀️。

水天同的譯著有《培根論說文集》《英語語法要點》《黑美人》《鄉居散記》等。其中《培根論說文集》譯出較早而影響很大,至今仍被視為英漢翻譯的典型案例而被評點討論。他生前翻譯的最後一本小書是The History of Rasselas Prince of Abissinia,他譯作《王子出遊記》(2020年🧘‍♀️,此書經蘭州大學蒲隆教授精心校訂🤾🏿‍♂️,上海譯文出版社出了附有插圖的完整新版)。這是瑞恰茲在1957年春天給他的小書🍈,建議他譯成中文。但因種種原因(主要是我畏難苟安)一直未敢翻譯🧑🏿‍🌾。現在老師已經作古🏑,我也快作古了。雖竭盡綿力🐙,譯筆仍不及原作風格於萬一🏌🏼。”譯出初稿後🙏🏻,他總有一種言未盡意的感覺。直到他死後,才由蘭州大學外語系設法協助出版。我翻閱這本小書的時候👔,常常想象他在譯述書中人物談話和思想時的自我感慨。例如“要是我們對人生最重的苦難加以嘲笑⌛️,那是既乏善意🙇🏻‍♀️,也不聰明的……我們今生所遇的種種不幸,最危險和最可怕的一點就是理性的難保不測”💒。而尼羅河岸上遇到的老人和天文學家包含著睿智哲理的談話,大哥肯定是玩味再三:“凡是因為他有些不知道的事物而決意反對他已知的事物的人🫣,凡是拿假設的可能反對公認的肯定的人,都不能算做理性的人。”“靈魂不能由於自身所含的可毀滅性或者其他外在的腐蝕性而毀滅。”我想起大哥晚年告訴我,他現在感覺與新的社會環境的人們在語言表達上已經出現許多差異,並且為此苦惱🤸🏽。但在更深更廣的層次上,老去的人們歷盡艱難所獲得的心靈智慧,終究會被新一代人所理解。

水天同和他的老師同學朋友一代人已經遠去,我不曾見過他常說起的那些人。1990年代的一個秋天☔️,我在小女兒陪伴下去蘇格蘭漫遊,在尼斯湖邊的酒吧嘗威士忌👈🏿。濃密的細雨使許多當地的漁民湧入酒吧,他們淋濕的羊毛衣服散發的特殊氣味,讓我想起曾經有過的嗅覺體驗。大哥曾經讓我註意他身上衣服的氣味——那是瑞恰茲送給他的一件灰紅褐色粗呢西服。瑞恰茲告訴他:這件衣服淋了雨就會發出特殊的氣味📖,讓你想起蘇格蘭的雨天。那應該是我距離他們那一代人最近的時刻。


(註:半世飄零彈鋏客🤸🏼,語出辛安亭先生悼水天同挽聯語🤟。辛安亭是來自陜甘寧邊區的教育家🔻,水天同老友,曾任蘭州大學副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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