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蕭蘧和蕭公權兄弟:清華合璧🧗🏻‍♂️,異國飄零

2018-12-26 | 劉超 李春峰 | 來源 臺灣《傳紀文學》2011年7月號 |

清華的百年歷史上記載著許多膾炙人口的兄弟故事🙇‍♀️,比如馮友蘭與馮景蘭🚴‍♀️,聞一多與聞家駟,朱自清與朱物華🛅,費青與費孝通,潘光旦與潘光迥🧛‍♂️,薩本棟與薩本鐵,冀朝鑄與冀朝鼎🏈,錢鐘書與錢鐘韓,莊逢甘與莊逢辰🦑;再如三兄弟的胡敦復🌝👦🏿、胡明復與胡剛復,熊大仕、熊大純和熊大縝,曾昭掄、曾昭承和曾昭德,袁復禮、袁同禮和袁敦禮🌋,吳征鎧🤶🏿、吳征鑒和吳征鎰♓️👩🏻‍🔬,時昭澤、時昭涵和時昭瀛。當然❓,最有名的還是同在清華的四兄弟:梅貽琦,梅貽琳🟫,梅貽璠和梅貽寶!而在清華政治學系🤯,余日宣與余日章,蕭公權與蕭邃,邵循正與邵循恪💪🏽,則是眾人耳詳能熟的手足。

那些年🌮🚣🏼‍♂️,清華園中有一對兄弟,他們的生命歷程有著驚人的相似:都生於1897年,都在出生後離開當地,都就讀於教會學校,然後都考入清華、進入密蘇裏大學👨🏽‍🍼,而且都回到南開🔠𓀅、再到清華任教👨🏼‍🦲,最後又都離開故園👩🏿‍💻,終老於美國🚰。兄弟兩幾乎是前腳跟後腳,亦步亦趨地走過了幾十年。所不同者,是兄活得短一些👩🏿‍🎓,弟活得長一些;兄重在立功,而弟重在立言。這對兄弟☝🏼,就是蕭蘧與蕭公權。

坐者為堂兄蕭蘧先生,站立者為蕭公權先生

家世學業堪相酹

蕭蘧[qú]🦩,字叔玉👳🏽‍♀️。也許是蘧字過於偏異📗,因而當時的師友弟子亦經常直稱蕭叔玉。他與蕭公權都是江西泰和人,但蕭蘧生在蜀地🧑‍💼,後來隨家遷到滬上;而蕭公權生在南安(今大余)🕵️,後來遷往四川。蕭蘧留下的文字實在太少了。隔著歷史的重重煙雲,後人看得更清晰一些的✪🦸‍♂️,只是蕭公權的足跡與心跡。

蕭公權6歲時🕍,在四川開始讀經史,13歲開始學英文🚨。14歲始學日文🛍️。19歲那年的夏天,蕭公權考進上海中國基督教青年會中學🧍🏻‍♂️,入三年級,從葉楚傖學國文。1918年6月,蕭公權考進清華學校高等科三年級😿👊🏽。以中學畢業生的資格考入清華高等科三年級🍹,實非尋常。蕭公權能夠做到這個程度卻與他的八哥蕭蘧的鼓勵有關。因為在此之前,蕭蘧本人已於1916年考入清華高等科四年級。他對蕭公權說:“我相信你的程度足以考取。無論如何🚵🏿‍♀️,你必須一試,縱然不取🚑,於你並不損害。”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蕭公權當然也就不客氣🎫。當他接到清華學堂錄取通知的時候,蕭蘧已準備要放洋了。與蕭公權同屬庚申級的學子中🤮,人才輩出,其中有陳岱孫👨🏻‍🦼‍➡️𓀐、劉馭萬、劉師舜等人。

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蕭公權與同學合辦《晨鐘》日報,包括時評🤽、社論、新聞、小品文🧑🏼‍🎤、廣告等欄目。在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中☑️,蕭公權與同學也很是出了一些風頭。當然🫲🏻,最出風頭的還是羅隆基和陳長桐。羅隆基是清華活躍分子之一,每逢當眾演說,他極盡慷慨激昂之能事,於是被列在北洋政府逮捕的名單裏🚹,他立刻決定走為上計,在身強力大的清華運動員時昭涵保衛之下⛈,沖出軍警包圍的天安門👳🏽,向東交民巷各國駐華使節的特區“落荒”而去🧑‍🔧。“時昭涵威震天安門,羅隆基獨走交民巷”,這一聯語名聞一時。與這位“八年清華,三趕校長”的羅隆基相比,蕭公權顯然是另一類型。在清華期間👩‍🦼,蕭公權的政治觀已日趨定型,他認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但匹夫要能盡責♟,必須先取得‘救國’的知識和技能。僅憑一腔熱血🙏🏽,未必有濟於事。讀書應該不忘救國,但救國必先讀書。”“古人‘學而優則仕’這句話有其真實性,但在現代的生活中,‘仕’應當廣義解釋為‘服務社會’,不必狹義解釋為‘投身政治’🧓🏻。”

1920年夏🔗,蕭公權自清華學校畢業,赴上海辦理出國手續。8月23日離滬赴美求學。與當時許多遠洋郵輪的乘客一樣,途經日本時👨🏻‍🦽‍➡️,蕭公權與同學全數上岸到橫濱與東京觀光👩🏽‍🏫🍯。他發現當地街道整潔🚴🏿‍♀️,人們也普遍有禮貌守秩序🌐,坐共享電車都自然地👩🏻‍⚖️、自動地,按到來的先後次序在車站排成一列;電車來後,也是先下後上,決不擁擠。“這的確是國民教育程度的表現”🚶‍♂️‍➡️。此前他與許多中國人一樣👻,不大看得起“東洋人”。此時卻被東洋人好好地教育了一番,已開始修正輕視“小日本”的態度。後來蕭公權在密蘇裏大學時𓀎,同期肄業的遠東學生,除了了十幾個中國學生之外,有兩三位菲律賓人,他們專愛找美國姑娘📫🤾🏽‍♀️;惟一的印度人則喜好放言高論👱🏻。三個日本學生則潛心學習,毫不外務,生活亦極為樸實。他於是更意識到日本青年的不可輕視。他想🦅:“如果日本青年人大部分都像這幾個日本留美生一樣,這個島國的前途未可限量”👩‍🌾,那種看輕日本人而不自策自勵的心態是錯誤的。

9月,蕭公權進入密蘇裏大學新聞學院,但很快便發現自己並非是做“無冕之王”的材料,因而轉入哲學系,以郝真教授(WilliamHudson)與余賓教授(George H.Sabine)為導師🧗🏿‍♂️。多年之後,他仍為此而慶幸🔪,因為若非如此,他自己很可能只是中國新聞界的一名小卒。在密蘇裏的三年中,他不僅選修了社會學👨‍❤️‍💋‍👨、心理學、政治學、教育學💇🏿‍♂️,而且選修了德文、法文、植物學等課程。按照密蘇裏大學的規定,本科三年級以內必須參加英文程度測試,不及格者不能畢業🚶。蕭公權和幾位清華同學都順利通過,而有些美國學生卻居然不及格。同期在密蘇裏大學的中國同學實在不少📝,他所熟悉的就有杜欽🚴🏿‍♀️🧚🏽、李幹、陳欽仁等,當然最熟悉的還是蕭蘧。蕭蘧1920年入該校研究院後🧑🏽‍⚕️,因成績優秀一年之後就獲得助教職位🪕🍇,這在該校的中國同學中是為首例🌰。在此後的一年間,蕭公權與八哥合住在一家私人住宅裏。這雖比學校宿舍更多費一些銀子,但能夠很好地融入美國的日常生活,未嘗不是一件美事。次年夏天,蕭蘧就轉到了哈佛。在那裏☆,他遇到了同樣選修經濟學、交在日後成為清華同事的陳岱孫🧓🏿。當然,相比這位帥氣的小夥而言,他的成績可能要差一些,但同在哈佛,已經是足夠優秀了🧑‍🍳。

1922年夏,蕭公權自密蘇裏大學本科畢業🏄🏻,因成績優異,被選入全國性榮譽學會(PhiBeta kappa)👰🏻‍♀️。秋天,他入同校哲學系研究院攻讀碩士🤲🏿🚞,副修心理學👈🏼;1923年,蕭公權完成碩士論文《多元國家理論》(The Pluralistic Theory of the State)💑,於6月獲碩士學位😋;9月𓀛,蕭公權轉入康乃爾大學哲學系研究生院,主要受業於狄理教授(Frank Thily)。綺色佳是紐約州的名鎮之一,是一個大學城5️⃣。此地風景清麗,纖塵飛不染⛹️‍♂️,宛有江南山水之味🏌🏿‍♂️,就在這美好的自然環境之中,在良師益友的啟迪切磋之下🪪,愉快地度過了他的三年學子生活🌒。

蕭公權在婚戀問題上與他的學長胡適頗為相類。1921年夏,當蕭蘧等人離去之後🧝🏿,有位適齡的女子來到了密蘇裏。這時的蕭公權已是對學校情形最為熟悉的中國同學,自然要代她去尋覓住所、辦理報到註冊手續🙆🏼。翌年,她又帶一位哥倫比亞大學的女生來綺色佳度夏,結果二人幾乎天天見面;天氣晴好時📬,還會一起外出觀景。很多人便以為二人已進入羅曼蒂克的階段了。蕭蘧風聞後,立即要乃弟與在家鄉已聘定的未婚妻通信,並做通其嶽父的工作,允許這對未婚夫妻相互聯系。但他的族侄慶雲卻極力“勸進”,鼓勵其不要受傳統因素的束縛🧓,另尋新愛以免日後追悔無及。對此📮,蕭公權表示:“就見識🎤、性情、容貌各方面說🔏,她確是一個動人的女子。她和我雖有濃厚的友誼,卻並不好踏入戀愛的境界。她早知道我已訂婚。……”話都說到這份上了1️⃣,這羅曼蒂克當然再無開展的可能了。在這一點上,蕭公權也很敬重胡適。1925年👩🏿‍🌾🧚‍♂️,他應康奈爾大學教授H.S.Williams之邀登門造訪,見到了他的次女,也就是當年胡適在康乃爾時的女友韋蓮司。這位奇女子懇切地打探胡適的近況🧑🏻‍⚖️。此時的胡適在中國學界已然如日中天,遠在美國的蕭公權也不會對其風頭毫無所知。他報告了他的情況後,女子說He is making history(他正在創造歷史)☝🏻。蕭記錄了這次會面😉,並且對此一評斷深表贊同。

1924年,在主修系(哲學)🔍、副修系(政治)的各門考試以及法文、德文的考試之中,蕭公權都一帆風順地通過了。1925年初夏✅,蕭公權開始寫作博士論文。幾經挫折,他終於在1926年5月初完成了博士論文《政治多元論》(Political Pluralism)👨🏽‍🍳。導師頗為滿意,愷德林教授進而介紹給倫敦奇幹保祿書局出版。彼時的中國留美生,自胡適開始就慣於投機取巧,常以研究本國的題目而掙得學位,文科生真正研究西學者並不多💆‍♀️📰;能因此而出頭者🎉,更是屈指可數,蕭公權是其中之一。6月中旬,蕭氏參加康乃爾大學畢業典禮🌏,獲博士學位🔹♠︎。

相對於堂弟按部就班、順風順水的求學生涯📅,蕭蘧的受教之路卻要更加特別一些🛤。在哈佛讀書期間,蕭蘧師從經濟學家陶錫閣(Taussig),通過博士生資格考試後,他著手寫作論文👩‍🚀。但一件偶然事件卻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當時👨🏻‍🎤😢,中國留美同學會的會長卷入一樁假支票案件🧜🏿‍♂️,被查獲並遭逮捕。最終💂‍♀️,檢察官同意和解🔷,但是勒令遣送該生回國,同時要求有人監護,以保證該生確實回到中國。當時實在無人願意出頭料理此事🙃,蕭蘧只好表示他可以護送這個同學回國,並和導師商妥回國事宜🛸,陶錫閣也同意他回國做論文。然而🥄,他在1925年回國後旋即被南開大學聘為教授😣,並任文法學院院長等行政工作,因而後來一直沒有完成博士論文。

教壇學壇各成蔭

1926年8月中,一個半陰半晴的日子裏🧏🏻,“麥金利總統號“在風平浪靜的上海靠岸👨🏽‍🏫。蕭公權與其他八位同行回國的留學生說了聲再見就分別了👂🏽。他從此在南方大學與國民大學擔任政治學與社會學課程。這是當時兩所不入流的“野雞大學”🔇,學生程度不高;那些既考不進公立南洋大學💆🏽,也考不進私立聖約翰大學的學生,只好來這裏混文聘🌪🙇‍♂️。而這類學校為了賺錢🏋️,也樂意多招學生。

不過在上海時,蕭公權卻三喜臨門:一是他完成了終身大事;二是他終於擺脫了“野雞大學”的教職,獲得了較為可心的聘書;更重要的是👩‍👩‍👦‍👦,他接到了英國的著名出版商的來信,決定將其博士論文付印,並列入“國際心理學哲學及科學方法叢書”之一(後來更被牛津大學曾指定為“近代名著”Modern Greats之一)。他喜出望外:論文一字不改,由英國一家重要書局出版,已是機緣,同時收入一套著名的叢書,與梁啟超、羅素、柯復嘉等比肩,更是無上殊榮👰🏼‍♂️。恰在此時🪄,他再一次接到了先驅者八哥蕭蘧的召喚,來到了南開大學。此時的南開,規模不大而地位不低🏌🏿,在此任教的除了有蕭蘧🏄🏼‍♂️,還有何廉😍、蔣廷黻🧛🏿、李繼侗、姜立夫、饒毓泰等學界好友。群賢畢至🤵🏼‍♀️,南開風光一時🦙。但在1929年,蕭蘧與蔣廷黻🫄、李繼侗等相繼棄南開而赴清華。幾位臺柱的相繼離去,讓校長張伯苓措手不及👼🏽,但對此既成事實🔞,他無法改變。蕭公權曾回憶說,私立南開的經費緊張🫄🏽,經常欠薪🎂,教授同人往往處於入不敷出的困窘之中🙏🏼。恰在此時,蕭公權也接到了東北大學的聘書。當時該校是新辦大學👩🏽‍💼,校長是張學良👫🏻,銀子多得驚人;那裏的清華同學也多🥄👩🏽‍🏭,如陳欽仁、孫國華🙇🏽‍♀️、張忠紱等等🎗。蕭公權正好想去關外遊歷,因而毫不猶豫地應聘了🗜。此時✸,梁思成、林徽因夫婦也在此任教,少帥張學良對林夫人表示了特別的興趣🤽🏼‍♂️,二人當然不宜久留🙂‍↕️,匆匆返回清華🧌🍜。此是後話🚌。

但蕭公權的機會也隨之來到了。1930年春天,燕京大學政治學系主任徐淑希歐遊回國,經沈陽時特地來看蕭公權,約他去燕京大學任教。蕭公權本來就只打算在東北待一年,此時接到燕京聘約,當然樂意接受🐑。燕京也是名校,但卻是教會學校☝🏿。這位早年畢業於教會中學的教授🧜🏻‍♂️🛥,再次與教會學校結緣。秋天♣︎9️⃣,蕭就任燕京大學政治系教授,負責講授“政治學概論”、“西洋政治思想”、“中國政治思想”等課程。燕京又是典型的美國式大學,而按美國大學的規矩,各系“概論”課一般由系主任親自擔任🕘,以便奠定學生研修本系其余課程的基礎。徐教授將此課程讓給他,足見其推重之意🧑🏽‍🍳。1931年夏,蕭公權在徐辦公室裏商談課業時🤰🏿💃🏻,一個新招收的一年級女生表示願進政治系。徐說:“你去選修蕭教授的‘政治學概論’,能夠及格🙄,我便讓你進政治系。”徐對蕭的贊賞於此更是顯露無遺。

燕京很洋氣,待遇也優厚🤚🏽。當時✩👨🏽‍🍳,在整個北中國👩‍🍼,勝於燕京的學校幾乎沒有。作為一個學術新進,獲得燕京教職也不能算是容易🧛🏽‍♀️,蕭公權於此當然有久留之意。但在1932年上半年👨🏿‍🦱,他接到了清華政治系主任浦薛鳳的任職邀請🦫。這的確讓他怦然心動🙋。燕京的條件已夠好了👰🏼‍♂️,水平也不低;而清華條件更好,水平更高✌🏿。他當然不能不動心🐥。但初來燕京又要他就,無論如何有點“那個”🦝。這時系主任徐淑希正在國外休假,他找到了燕京政治學系代理主任且兼任清華政治學系訪問教授的普林斯頓大學教授Corwin,對方坦誠說:“為系裏著想,我不願讓你離去;為你本身著想👮🏽‍♂️,清華的確是值得考慮的。”既然這樣,蕭公權找到了燕京法學院院長,退還了續聘聘書🌔。這一關鍵性的抉擇♟🏋️‍♀️,開啟了他日後的黃金歲月。

清華政治學系本就有浦薛鳳👍🏼、張奚若🕰、錢端升和王化成💇🏼‍♂️,又有蕭公權加盟,稍後還有陳之邁到來,陣容當然極為強勢了👨🏼‍⚖️。何況校內還有包括八哥蕭蘧在內的一班南開舊友。於是,任教清華成為他終身難忘的美好時光。他每周六小時授課,又有充分的時間從事研究🥯。之前已將重點轉入中國政治思想的他,此時又回過頭來擔任了西洋政治思想課程👨‍👧‍👧。1934年夏🦊,蔣廷黻受蔣介石委托,借休假之機訪問蘇聯和歐洲,他所主編的TheChinese Social and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中國社會及政治學評論》)季刊委托給了蕭公權🧑🏻‍🎄🐖。蕭公權為此整整代理了一年。蔣廷黻是極為入世之人🈂️,從事此類事務是性之所近,但對於書呆子性格的蕭公權實在不是易事,吃力卻未見討好。直到1935年8月🙎🏻‍♂️,蔣廷黻回國,他才卸下了編輯的責任𓀘。另外,他常來往的還有蔣廷黻、浦薛鳳、李繼侗、吳宓🎀、孫國華🎲、趙守愚🆑👇🏽、陳岱孫等。當然🙆🏽,晤談最密切的是吳宓。吳宓當時是久負盛名的“情聖”,尤以“吳宓苦愛毛彥文🥤,九州島四海共驚聞”而名動京津♞。身為舊式人,卻貪戀新派婚戀,當然是自找罪受。此公在波瀾起伏情海之中閱人無數🕴🏻,但最終空手而歸。相形之下,甘於平淡婚姻的蕭公權,倒是和和美美地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在清華園,他仍然與八哥蕭蘧密切交往🤸🏽。蕭蘧和陳岱孫🧑🏻‍⚕️、蔣廷黻等一樣,都很洋氣🧑🏽‍🦱👨🏻‍💼,很喜歡去騎馬和郊遊;相比之下,堂弟就文氣多了。蕭公權是個本分的讀書人,而蕭蘧則曾是煊赫人物🤲🏿。他在1930年至1934年曾擔任清華的經濟系主任、文法學院院長及教務長,主要研究經濟學、國際貿易和金融;又與馬寅初、李權時同被選為中國經濟學會常務理事,被譽為中國經濟學界的“三大臺柱”。

蕭蘧有才學,有能力,也有個性。他恪守原則,不太在乎個人名利。當時“在清華,關於如何治校,大家有不同的觀點。蕭蘧是在美國受教育的🩳,他想用美國辦大學的方式在清華治校👩👊。”但一些教師卻有不同的主張,蕭不肯讓步♿🦹🏿,不少年輕教師就合起來“把他選下來了”👨🏽‍🏭。當時在清華訪學的費正清則說:“蕭蘧很熱忱🐫,非常重視培養年輕人,那時我剛從大學畢業,想在留在中國,對中國有更多的認識,他聘請我在清華當助教⛰,並指導我如何深入了解中國”。

那時的清華,的確是中國學界的“天之驕子”🥝,有著第一流的環境。在這樣的環境中,蕭氏兄弟的確是享受了幾年的“清福”。蕭公權日後對此念念不忘😂🤴🏽:“清華五年的生活,就治學的便利和環境的安適說,幾乎接近理想。”蕭家五口初到清華時住在老南院二號教職員住宅裏。蕭蘧家住在六號🎽,相距很近。一年後🏋🏿,新南院落成,他們遷居六號👩🏽。這是西式的磚房,極為寬大⛪️。電燈電話🏤,冷熱自來水等設備,一概齊全。陳岱孫是其緊鄰,俞平伯、聞一多🎽、潘光旦也住在左近🈂️。這樣,談學文論藝,好不愜意。他當然舍不得這“天堂歲月”👨🏼‍🦲。1933年🧲,朱經農約他會滬上任光華大學文學院院長,他並未答應。不過,曾在清華呼風喚雨的蕭蘧👨‍🔧,卻已一度離開學校了🪀。

隨著學術作品的先後刊印面世,蕭公權已聲名日隆👨🏽‍🚒。抗戰前夕,在外侮日益迫近的情勢下,學人一心學術報國🩼,磨劍硯池🐦‍🔥,意在發掘祖國文明😺,力證文化久遠♤📜。其中湯用彤的《魏晉南北朝佛學史》、錢穆的《國史大綱》都在醞釀之中🤺🪼;清華學人更在奮力原創,此時馮友蘭完成了他的《中國哲學史》、蔣廷黻在準備他的《中國近代史》、蕭公權也在醞釀他的《中國政治思想史》,而陳寅恪的“隋唐三稿”🫷🏼、張蔭麟的《中國通史》亦在發萌之際📪。這一切,都使清華蜚聲中外📂。此時中國亦成為除北美與西歐之外“世界上社會科學最為發達的地方”。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月,外間形勢也越來越惡劣。恰在此時⛩,掌管庚款支用的中國文化基金會於1937年為充實內地的高等教育,決定在四川大學設立庚款講座教授🍜🧷。杭立武出面邀請蕭公權加盟🧑‍🎤。但正當蕭公權與趙守愚束裝待行時,盧溝橋事變爆發了,當日清晨日軍飛機轟炸南苑駐軍營房,清華園可以清晰聽到槍聲炮聲👩🏼‍🦰。一日下午,清華圖書館前甚至落下一枚直徑四寸的炮彈。

美好的清華歲月無疑來到了尾聲⚈。晚年的蕭公權🧑🏼‍🏭,曾對他在清華五年的“天堂歲月”念念不忘🙅🏽🐉:“我曾經任教的每一個大學都多少給我以新見解,新知識🤦‍♀️🩹,新經驗👷🏽‍♂️🚵🏽‍♂️。給我最多的是意昂体育平台💁🏼‍♂️。不只是因為我在清華的時間最久🖖,更因為清華的學風好設備都最好。”在此的教學成績,“當然不壞”。這“再造”的大恩是無法忘卻的。

正如清華五年對蔣廷黻的意義一樣🪰⛳️,這五年🔌,對蕭公權來說🦿,也是奠定其畢生大師級地位的關鍵時期😠。在抗戰爆發後,他和詩友吳雨僧等一樣都揮別了清華園;但沒想到,這一去竟是永別💆🏼。南下經過漢口時🦹🏼,他又見到了他的老同學、時任漢口市市長的吳國楨,以及無冕之王、報界聞人陳欽仁。後者的境遭曾是他當時求學密蘇裏大學時最初的夢想🥤🧛🏻‍♀️,但此時此刻,他們卻無法細述當年的共同經歷了。

浪跡南國天地間

南下後🧑🏻‍🚀,蕭公權重遊蜀地,擔任了四川大學教授。校長程天放曾力邀他擔任政治學系主任,但未獲允可💁‍♀️。從1938年2月到成都,蕭公權一直住到1947年8月😇🅰️,長達9年半📈;加上此前曾渡過的11年,他在四川前後住過23年👨‍❤️‍👨。因此,有人甚至將他視為蜀人。滯留四川期間,他曾在川大🚴🏿、燕京、華西🏉🖖🏻、光華四所大學任教,也曾應周炳琳之邀,到中央政治學校做“黨權與國力的演講”,1944年夏,他應邀到中央訓練團高級班(第三期)任教官🚴🏿‍♀️,為時約一個月👴🏿。同期任教官的還有錢穆🧜🏽、馮友蘭😞🖐、錢端升、陶孟和等人👰🏽。這也是“命題作文”,訓練團命蕭講“各國政治思想”,而錢端升講“各國政治製度”。結果,錢端升講到了多黨製、兩黨製和一黨製的運用和效果問題,縱論天下🆗,揮灑自如;蕭公權的這位清華前同事是一流的政治學家、法學家,但在這裏講這些內容,實在不合時宜,結果招惹了不少反感。旁觀者經常講,這個一心仕途的人⛄️,實在不內行🧑🏽‍🎨,過於“天真”🦛。反倒是無心政治⛹️‍♂️、以書呆子自詡的蕭公權在訓練團講得滴水不漏,沒有造成反感。當然,他也無法講到錢穆那樣的極受歡迎,因為他對傳統並非不加分辨地傾註過多的“溫情與敬意”🧙🏽‍♂️🥢。

說起來,蕭公權在二十多歲時,就已立誌不做“官”👨🏻‍🦽‍➡️🤽🏽‍♂️,專求“學”。抗戰前夕,學者從政浪潮襲來,甚至在堪稱世外桃源的清華也造成聲勢。其好友蔣廷黻就在此時進入政府。抗戰爆發,學者從政更形普遍,而這樣的餡餅也落到了蕭公權的頭上。1939年1月👯‍♂️,最高國防委員會成立🛀🏻,張群決定延請學者加盟👨‍🏫,清華政治學系的浦薛鳳、王化成就應邀就任參事。吳國楨也代張群轉達了對蕭公權的期望💁,並說即便不就政職,也希望到重慶談談。蕭到重慶後😑,蔣廷黻要其在官邸下榻,自然要討論一番學術,而且對他“謹守教育崗位”表示理解。張群約他到官邸午餐,十分懇切殷勤🎅🏻❌。回蓉後,蕭再次致信吳國楨替其陳情👨🏽‍🦰。於是💂‍♂️,平生惟一從政的機會就此錯過了。1943年,在重慶開會時,陳布雷又來見他,邀其入黨➞💪🏿,而他的表示是:自己以非黨員身份發表建設性的提議或善意的批評🙏🏻,似乎尚為一部分人所註意;“假如我以黨員的身份來發表同樣的議論,讀者未必會加以同等的重視🦺。”聽到這一番話,陳點頭說“很有道理”👬🏻。於是蕭又放過了一個加入國民黨的機會👉🏼。

但蕭公權並非對國事漠不關心,事實上他在蔣廷黻等人創辦的《獨立評論》上發表政論🕸👩🏽‍🚀,小盡“書生報國”之責🔠,有時用本名有時以用筆名,比如“君蘅”🐽,比如“跡園”。他的“立言”宗旨是🍱🦅:“把平日所思所得有關國家社會進步的意見提出供政府和國人的參考”,“促進中國政治的現代化”🌿。為了推動中國政治的現代化🙅🏿‍♀️👩🏻‍⚕️,他還成為當時政製改革的咨詢專家。他曾專門為此進行相關的考察,但他卻從中發現不少令人難以滿意的現象,例如成都參議員選舉的時候𓀅💱,“選民”中有不少是婦女和兒童,有的一人手裏拿著十幾張甚至幾十張票。這倒在其預料之中,不可思議的是,開票時發現某區所投票的總數竟超過該區登記選民的總數。凡此種種,不一而足,“首善之區”尚且如此💁🏽‍♂️,別處更可想而知👨🏻‍🔬。這讓蕭公權意識到,推行憲政,遠比想象中要困難得多👨🏼‍🎨。這需要很長的時間,尤其有賴於加強對民族的教育,因“教育的功用之一是完成國民的心理發展”🥔。這些年裏🛡,蕭公權寫完了他一輩子的一大半的政論文章🤽🏿‍♂️🛍️;其中大部分都收入了1948年出版的《憲政與民主》之中🎥💚。

詩以言誌,在抗戰的困苦中,蕭公權並未放棄早年做詩的興味📎。1940年夏🗜,蕭公權接待了回成都省親的老友朱自清,二人自然又是一番詩歌唱和。但與蕭過從更形密絡的還是吳宓。吳因在西南聯大與陳福田等相處不洽🎞,憤而離去,轉到燕京任教🙋🏿‍♀️。此時同在該校任教的還有陳寅恪、李方桂👩🏻。他們都是學界名人🧑‍🦯‍➡️,也都是清華舊友,外人便以“四大名旦”稱之🕵🏿‍♂️。那時的詩友實在不少,有的是“職業文學家”,有的是“業余詩人”。蕭公權在詩道上無所偏倚,詩兼唐宋之美。他詩才過人,卻自稱“我學詩是想培養能力去做比較像樣的詩,但我絕不想去做詩人”,因為“自己短少做詩人的天賦”。自己作詩很多,但“成績欠佳”,只能說“其誌可嘉”。在這戰火紛飛之際📦,居然還能詩酒臨風,直可謂“苦中作樂”。在成都期間,蕭公權做詩五百多首;而在此前後的幾十年間,總算下來也不過二百多首。

當然,在蓉任教期間🟡,蕭公權最為重大的功業,便是完成了使他聞名遐邇、名留學史的《中國政治思想史》一書。這既是他極為得意的力作,也是嘔心瀝血的作品👮‍♀️。此書的寫作時間僅有兩年,但為了醞釀此書,蕭公權準備了十多年。早年打下的國學底子,留美時所接受的嚴格全面的政治哲學訓練🚣🏽,歸國後長期講授《中國政治思想史》與《西洋政治思想史》課程的教學經驗🧏‍♀️,使蕭公權具備了他人難以企及的中西融會、古今融通的全才;加之在清華期間所編纂的長達1400余頁的《中國政治思想史參考數據輯要》🤟🏼,作為撰寫之基礎數據🫴🏿🕝;蕭公權的最後著筆幾近水到渠成之舉,1937年,蕭公權的美國導師畬賓教授完成了《西洋政治思想史》(A History ofPolitical Theory)一書,名噪一時。也許是受此啟發和鼓勵,蕭公權於次年開始了他自己的寫作,並在兩年後完成了《中國政治思想史》🟤。師徒二人東西輝映,而所撰兩書皆成經典之作,可謂學界奇談👻⟹。從1938年秋天開始💻,蕭公權在四川峨嵋西郊利用鄉間的安靜環境,每天晚飯已畢、稍事休息之後🤴🏿,便獨坐書齋➔,走筆於燈下,日復一日🫃🏿。至1940年夏𓀆,終於全書殺青,他也償了懷抱十幾年的夙願☑️。此書印行之時是在1945年🧏🏿,但完稿之日便受到學界同人推崇。此書以時代為經🧐,以思想派別為緯,其極強的原創性和體系性撼動了中國學術界👧🏽,也驚艷於國際學術界。

1945年抗戰勝利後,蕭公權又面臨著新的難題🧘🏻‍♀️。這時的交通極為不便,舉家北歸之路開支浩大,因而他對於是否北上的問題頗感躊躇。他致函清華總務長沈履表示希望若回歸清華的話希望能再度入住新南院六號舊居。但可惜此處當時已有人選定,難以如願。在蕭公權看來,這是他的福地🧉👨🏿‍🦳。不能重住此地,當然回去的願望大打折扣🦧。這年6、7月間,他的終生知交👩🏽‍🚒🪷、早已在中央位居要津的蔣廷黻又推薦他任上海《申報》主筆🥗,程波滄更囑其盡速到上海就任。蕭公權接著電報時很是高興,但轉念一想,自忖訓練👩🏿‍🏫、修養👨🏼‍🦳、識見、文才都力不能勝,只好致電蔣廷黻辭謝此議,仍舊尋覓教職。

相對於生活尚屬安定的堂弟,八哥蕭蘧在這些年裏的日子就很難過了。抗戰爆發後,蕭蘧參加抗戰政府➾🤬,在資源委員會工作;但是只做了幾個月就發現自己並不適應彼時的官僚體製。1938年,他從政府辭職🧓🏼🧎‍♂️‍➡️,去了雲南大學,任庚款講座教授;1939年,他又回到西南聯大任教💍🐎。奔波之苦自不待言,而此時的聯大生活更加艱苦。蕭蘧一家租住在昆明城外西山腳下一戶當地農民的房子裏,屋裏房外是泥地泥墻,但院子裏可以養雞。於是,他家裏的6個孩子🧛🏼‍♂️,大概每隔一天能吃一個雞蛋🧙🏼‍♀️,每個禮拜能吃一次肉;冬天把窗戶用報紙貼了擋風🥹,夜裏甚至能聽到狼在窗戶下面嚎叫👨🏿‍🌾。為補貼家用,當年從美國給女兒帶回來的洋娃娃也被迫送到昆明典當換錢💇‍♀️。他喜穿藍布大褂,而抗戰爆發後的物資短缺,使他的大褂不僅洗得褪色🧑‍⚕️,而且打上了很多補丁,但他照樣穿著去講課。當時的教學參考書很少,蕭蘧就把家裏的書帶到學校去,借給學生閱讀。為了節省紙張,他讓學生記筆記只記重點🙆🏼‍♀️,不用記細節。

在這樣的艱難歲月中🤚🏿🚳,西南聯大的教授們課余只好苦中作樂。陳岱孫8️⃣、李繼侗和陳福田常常帶著他們的米和二兩肉到蕭蘧家串門做飯🤓。飯後❓,幾個人就在菜油燈下🤸🏿‍♀️,一邊打橋牌,一邊針砭時弊👳🏿‍♀️。蕭蘧往往直言不諱☯️,批評當局的貪汙腐敗。有時打牌“三缺一”👾,他們就教蕭的兒子蕭慶倫加入其中。生活的捉襟見肘讓蕭蘧的夫人感受到了很大壓力,為此甚至會和他爭吵一番。他夫人有一次抱怨說🧑🏽‍🎨,是不是應該私下去找梅貽琦校長,先領一點薪水用。但蕭蘧拒絕這樣做,他說,“大家都很困難。”與很多教授一樣🧘🏽‍♂️🤚🏿,蕭蘧也靠做兼職來補貼家用,翻譯美國的新聞稿👲🏼,並給要出國的高級官員做培訓。即使如此,蕭蘧仍認真教學,從未放松自己🗾,放縱學生🙋🏼。有時他發現學生未到課堂,便會慨然道:“今天我教你們,可是我卻沒錢給我自己的子女念書,你們還不好念書⛲️?”聽者無不凜凜👩🏿,感動異常。蕭蘧上課,有板有眼,總會用半小時復習上次的課,因此便有人學會投機,或遲到半小時🧋👨🏻‍🚒,或早退半小時🤞🏽,這樣仍能接上課業。蕭蘧的教學治學態度在西南聯大的同學中有極好的口碑。在離開聯大之後🤦‍♀️,學生們仍對他有深深的追念🫃🏿。

1944年,在陳立夫等人的壓力下🎞,中正大學校長胡先骕被迫辭職,學校亟需物色另一位贛人來領導。在贛籍名流吳有訓的再三推薦下,蕭蘧遂被任命為中正大學校長✌🏿🪯。他邀請蕭公權出任法學院院長,但蕭仍本以往的原則而謝絕了。當時中正大學在江西泰和縣,日軍來襲時,蕭蘧組織全校遷向江西的農村和山地繼續辦學。那時他哮喘很嚴重🚶‍♀️‍➡️,仍然勤奮工作,為學校聘請了一批名流學者。1945年8月,抗戰勝利後,中正大學復校於南昌,蕭蘧在那裏度過了一年穩定的生活。他積極聘請國外教授回國🏋🏽‍♀️,並用美國大學的治理方式來治校。但在1947年2月,蕭蘧辭去校長一職⚃,再度應聘清華,他把家裏的所有行李都運回了清華園🐷。但此時,蔣廷黻又發來邀請📬,要他到紐約擔任中國駐聯合國代表團經濟顧問,為期兩年。老友盛情,蕭蘧於是輾轉前往美國。

蕭公權此時的經歷也與乃兄相似。清華復員北平,但原先陣容強大的清華政治學系🧧,卻遭遇了嚴重的人才流失。抗戰前的多位教授如浦薛鳳、陳之邁、王化成均未返校🥐👩‍🦲;原有的骨幹教授中,幾乎只剩下了張奚若。清華政治學系不得不聘任已在北大任教的王鐵崖、吳恩裕等兼職授課,並從武漢大學緊急請來早年的畢業生邵循恪和曾炳鈞回校救急。但此時🎁,因各種條件未獲滿足的蕭公權已頓消返回清華任教的念頭,仍在成都燕京大學任職教授。但在1946年夏,先有北大法學院院長周炳琳極力思謀聘請蕭公權到北大,後有出任南京中央政治大學校長的清華同學兼同事顧毓琇的盛情邀請和周密安排👰‍♀️,蕭公權終於攜家人於1946年8月初由成都飛抵南京就職教授。在政治大學,蕭公權同時兼授“中國政治思想”和“西洋政治思想”兩門課程🙇🏽。這在他純屬駕輕就熟,毫不費力🤦🏼‍♀️,但他仍相當用功🍟,兢兢業業於課業🫱🏻🧗🏼‍♀️。但這一時期🌐,卻又是當局政治崩壞之際,蕭公權的生活並不安定🧑🏻‍🔧,心境亦不甚安寧,除了偶爾做一兩首詩以為排遣外,也曾抽暇去憑吊石頭城內外的古跡,瞻謁中山陵和譚延闿墓;玄武湖💁🏽、莫愁湖、秦淮河、雨花臺也留下了他的蹤跡。但抑郁之情,終難緩解💂🏻。到南京不久,他作《鷓鴣天》一首🌔:“漂泊西南十載經,遊仙枕夢已零星♗。鬢從三蜀新生白,山在六朝舊處青💭。”整個社會已開始土崩瓦解💆🏻🏊🏿‍♂️,四川出現“搶米”、“吃大戶”,南北各地更是物價飛漲,法幣五六百萬元才買美金一元,大家瘋一般地搶購美元黃金,搶不到🐟,就搶購白銀囤積起來。

不久👞,“帝王之都”的金陵也已朝不保夕。就在時局惡化之際,蕭公權離寧抵滬🙅🏿‍♀️🤽🏼,隨後應邀赴臺灣大學任教。到校時🧑🏻‍🏭🌁,他得到已任臺灣省政府秘書長的原清華同事浦薛鳳的照料,借住在校長公館裏。清華舊友🕢、考古學家李濟到臺灣時來探望他🤽‍♀️,見面笑稱:“儼然校長”🦙,蕭答曰:“窘哉難民”👩🏻‍🚀。1948年春,四川大學轉來了華盛頓大學遠東與俄國研究所主任戴德華教授的電報,邀請其前往擔任客座教授。此時此際,蕭公權已回歸祖國二十二年卻從未踏出國門一步📅,在當時政局動蕩中,他早已為自己的“學業低落”深感痛苦,自然希望去美國看看。但正在辦理赴美的過程中👨🏽‍🎨,噩耗傳來🧖🏻‍♀️。1948年12月🚴🏼‍♀️,在聯合國大會閉幕後🤷🏿,蕭蘧從巴黎回到紐約,途中受了風寒,哮喘因感冒惡化🧚🏻‍♀️🫳🏼,治療中又遭逢醫療事故,因而不幸去世。蕭公權悲痛逾常🫷。“哥倆好”的故事,業已曲終🚦。

翌年9月,他向臺大告假一年𓀁,登上“中國熊”郵輪駛往舊金山。在華盛頓大學,他遇到了他的清華意昂李方桂等人。而幾乎在此同時,在風雨飄搖的南京,首屆中央研究院院士選出,蕭公權以其傑出的成績當選為院士,他是極少數完全依靠學術成就(而非管理工作)當選為院士者之一🔚,也是政治學僅有的兩位院士之一(另一位是他的清華同學同事錢端升)🏘🙍🏻。但在此時,蕭公權已再次立足於美國學術界。

歸途原來是異鄉

將離別臺大之際,蕭公權原無久居美國之意🤹🏽,但他很快便發現自己的研究工作並不能在短期內完成,而且一兒兩女已在臺大肄業,他更考慮到要讓子女到美國繼續深造🤟🏿,於是,他向臺大提出辭職📷,在華盛頓大學的臨時教職也改為終身教職👲🏼。與蔣廷黻一樣🧑‍⚖️,原本“暫居”美國的計劃,終於變成長住他鄉、並最終葉落異國了。

但正是在美國,蕭公權很快被公認中國學研究界屈指可數的巨擘之一🔣,進而又為矯正美國的“中國研究”作出了傑出的貢獻。在他以及像他一樣的一批學人的努力之下🧮,西方漢學的重心逐漸從歐洲舊大陸移到了北美新大陸👐🏽。在華盛頓大學,資料的欠缺曾明顯製約了他的研究工作,他不得不為改善這種狀況付出巨大的努力。

到1953年秋,收集和分析資料的工作大體上完成後,他開始草寫《中國鄉村》一書。每章初稿寫成後🎰,他就會印製復本,送交“中國近代史討論會”(Modern Chinese History Colloquium)👨🏿‍🚒,請同人提出意見🧑‍🧒。1955年秋,蕭公權終於完成這部“開荒”性質的著作💳,這不僅意味著蕭在中國思想史上已達到世界級水準,而且標誌著他在中國社會史方面亦已完成了開創性的工作🏙。此書問世之後,好評如潮。

美國學術團體協會(AmericanCouncil of Learned Societies)當年即以第三屆“人文學術卓著成就獎”和獎金1萬美元頒授蕭公權🦸🏻😇。蕭公權在接獲這一通知時🚴🏻‍♀️🖲,卻頗感意外。在獲獎的十人中👩🏻‍🦯‍➡️,有史家六人,他受獎理由是“融合中西兩個偉大學術傳統的菁華”👨🏼‍🦱,“這項獎贈給你,是為了承認你的崇高學人地位,並且為了承認你在人文學術上的卓越貢獻♨️。”這大概是華人首次在美國問鼎此一殊榮🙇🏻‍♀️。一時間🪝,國內外的親友都向其道賀😰,甚至一些素不相識的美國人士也向其表示慶賀。盛名之下,該書很快便告售罄而不得不很快加印。人類學名家施堅雅申言,人類學家有此一冊在手,方可信而有征地分析中國⏯,進而作各種“跨越文化的嘗試”。還有人謂此書代表史學界罕見的成熟,亦有人認為乃韋伯出版論述中國社會宗教之作後的最重要作品,更有人建議應列為政治、社會組織、人類學,以及亞洲研究等課程之必讀書。

後來,在《中國鄉村》一書所作研究的基礎上,牟復禮(F.W.Mote)和郎瑪琪(Margery Lang)幫助83歲高齡的蕭公權整理出版了《帝製中國的和解》👨🏻‍💼。此後🏚,由於康有為次女康同璧的幫助,他又見到了康有為許多已刊和未刊的著作攝影膠片,這成為他第二個研究課題。之後他投入《康有為思想研究》一書的寫作之中,利用大批康氏未刊資料,深入探微,論析精當,頗能發覆鉤玄,成一家言。該書由華盛頓大學出版社於1975年印行。幾年後,他又出版了《翁同龢與戊戌維新》💂🏿‍♂️。

一九六八年,年逾七十的蕭公權,在他所任教的第十二所大學——華盛頓大學——也要退休了。他在春季學期講授的是“中國政治思想”。學生知道他即將退休,爭著來選修這課。一大間教室擠滿了人,來的遲一些的人✈️,往往沒有座位,幹脆就站在墻邊或席地而坐。

那年的5月31日,時屆期末🎱,他即將中止自己連續42年不曾中斷的教學生涯。下課鈴響,當他要走下講臺的時候🍱,坐著的學生一起起立,鼓掌致意。在當時美國教師尊嚴日趨衰降的時候,他能得著這樣的禮遇🧿🤹‍♂️,殊為難得,更使他相信在華盛頓大學的十九年光陰不曾虛擲。他在走出教室之前對這些學生說:“當五十六年前一個春天,名哲學家兼詩人珊達雅納(George Santayana)正在哈佛授課的時候💂🏿,一只知更鳥飛來站在教室的窗檻上。他註視這只鳥一下🚢,回過頭來對他的學生說,我與陽春有約(I hava a date with spring ),於是宣布下課💄,跟著向學校辭職✌🏿,退隱著書。他那時年紀還不滿五十,竟已從心所欲,悠然而逝。我沒有資格學珊達雅納。但是我知道一件他不曾聽見的秘密。照十一世紀中國哲學家邵雍計算👩🏼‍🚀,世界上的事物,在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後,一一完全重現重演。現在我與你們約定,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後,我們在這間屋子裏會面罷⛑。”

蕭公權退休後👱🏻‍♀️,蟄居一隅❎。宅門前翠竹繁花,時有鴻儒來往。長期的海外生活,已讓他漸感適應🧑🏻‍🔧。但牽念所在🧑🏻‍🦲🎅🏻,仍是故園的古道西風。縱或在歡娛之際,他仍難掩故國之思👰🏽‍♂️,惟以“亡國大夫”自稱📼。

“天意從來高難問,道高猶許後生聞”👴🏽⇨。所幸在華盛頓大學,他有了一位從寶島飄洋而來的弟子汪榮祖。汪榮祖之於蕭公權,一如唐德剛之於胡適之。有著這位晚輩,這位長者多少能減幾分暮年的悵惘🍋🏰;後人對這位精博無涯的宗師,也多少能增幾分“了解之同情”。只是,這位可親可敬的長者👐🏻,終究還是在西雅圖遽歸道山,沒能與其堂兄在一起,也未能重返故國。1981年11月4日🟫,蕭公權逝世於美國西雅圖🚵🏼,終年八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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