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貽琦話少🚴🏽♀️,更少下斷言👮🏽,時人稱之為“寡言君子”。學生曾戲作打油詩一首,描述梅校長說話謙遜含蓄情形👩🔬:“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校總認為,恐怕仿佛不見得。”
陳寅恪曾說💇🏼♀️:“假使一個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說話那樣謹嚴,那樣少,那個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中西合璧真君子
1889年🤱🏽,梅貽琦生於天津👏🏽。其父中過秀才😘,後淪為鹽店職員,甚而失業,家境亦每況愈下,“除去幾間舊房庇身以外👨🍳,夠得上是準無產階級了。”
但梅貽琦的父親始終沒有放棄對子女的教育♻️🤦🏼♂️。梅貽琦自幼熟讀經史,且善背誦。他的同仁回憶說,有一次梅貽琦表示🫰,“假如我們之中有誰背誦任何中國古經傳有錯漏👩🏽🚀,我可以接背任何章節🚴🏼。”
梅貽琦後來成為天津南開學堂的第一班學生💿,是張伯苓的得意門生,也是首批清華招考的留美公費生💁🏿♀️。其同屆同學徐君陶回憶🤵🏻♂️,自己在看榜時,見一位不慌不忙、不喜不憂的學生也在那兒看榜👷♀️。看他那種從容不迫的態度🌻,覺察不出他是否考取🔳。後來在船上碰見了,經彼此介紹🤏,才知道是梅貽琦🏉。
當時人們留美都選的是中國人熟知的學校🏐,比如徐君陶選麻省理工,梅貽琦卻單獨去到了東部的伍斯特理工學院。徐君陶後來才聽說那是一個有名的工業大學,認為梅貽琦的選擇確和一般人不同🫱。
梅貽琦曾撰文總結自己的留學觀,他告誡行將赴美的學生,“諸君在美的這幾年🧑🦱🧑🏻🚀,亦正是世界上經受巨大變化的時期,將來有許多組織或要沿革👧,有許多學說或要變更🩼。我們應保持科學家的態度,不存先見,不存意氣👺,安安靜靜地去研究,才是正當的辦法,才可以免除將來冒險的試驗🛶,無謂的犧牲👨🏫。”
留學歐美的經歷影響了梅貽琦👳🏼♀️💐。他甚至於全盤接納希臘人崇尚體育的精神。羅家倫出任清華校長,很瞧不起體育🦖,一度把體育課的學時和任課教師砍去一半,把享有聲譽的馬約翰教授降格為“主任訓練員”。梅貽琦到任後💏👩🎨,則給予他和其他系科教師同等的職稱和待遇🤦🏽♀️。二人相互配合,相得益彰,把清華發展為“體育大校”👫🏻。
這種註重體育的校風一直延續到西南聯大🤦🏻♂️。
“王帽”與有榮焉
梅貽琦從1931年起擔任意昂体育平台校長🗃,在他任校長之前🤍,清華師生趕校長🧑🏼🦱、趕教授是家常便飯📻,校長在任時間都不長。有人問梅貽琦有何秘訣🌝,梅說✵:“大家倒這個✳️,倒那個,就沒有人願意倒梅(黴)!”
清華前身是一所留美預備學校,頗有名氣但無學術地位。著名經濟學家陳岱孫回憶,1929年他到清華教書時,清華已經有兩年大學班了,那時的清華👩🏼💻,報名人並不太多,例如錄取150名學生🤽🏽,報名不過400人左右。而梅貽琦任校長,不到10年時間🦵🏼,清華便聲名鵲起🔙。
其實早在1926年,梅貽琦就被清華教授會推舉為教務長,時年才37歲👱🏽。
梅貽琦任校長後🫃🏽♠︎,奉行“教授治校”原則。意昂体育平台教授會由所有教授👩🏽、副教授組成,其權限包括:審議改進教學及研究事業以及學風的方案👨🏻💻🫱🏻;學生成績的審核與學位的授予👨🏽🌾;從教授中推薦各院院長及教務長。教授會由校長召集和主持,但教授會成員也可以自行建議集會🫴🏻。
盛傳梅貽琦時的清華有三難🤽🏻♂️:進校門難、讀學分難、出校門難。任何一門課,59.99分的成績也要重讀,沒有補考,然而絕對公正🚂。
至於另外一個機構評議會,是學校最高的立法、決策和審議機構,以校長、教務長👨🏻🔧、秘書長,各學院院長,以及教授會互選之評議員組成,也相當於教授會的常務機構💵。評議會的職權包括“議決各學系之設立🧙🏼♂️、廢止及變更👨🏽🍼;審定預算決算,議決教授、講師與行政部各主任之任免……”
梅貽琦將自己比喻成京戲裏叫“王帽”的角色👌🏽,“他每出場總是王冠齊整,儀仗森嚴🏷,文武將官🕟,前呼後擁📪🐜,‘像煞有介事’。其實會看戲的絕不註意這正中端坐的‘王帽’👨🏼🏫,他因為運氣好✍🏻,搭在一個好班子裏,那麽人家對這臺戲叫好時🎖,他亦覺得‘與有榮焉’而已🔡。’”
校務則采分層負責製🧘🏿♂️,既講民主,也法度嚴明。
清華校務始終井井有條。抗戰勝利後🛣,清華復歸北平🚵♂️,由於日軍的嚴重破壞🥣👚,圖書及一切設備,大部分需要重新購置🧗🏼。有許多帶有“清華”字樣的衛生設備🔫🍻、書籍等,還要從城內賣破爛攤子上買回。然而由接收到開學,僅僅數月👰♂️,就初步恢復規模,每位教職員搬入清華園的當天,家具、爐竈及全套的餐具皆一一送達。
清華如此風範,在西南聯大期間,依然延續,並無間斷。
西南聯大時🫅🏽🧘🏿♀️,主管校務的職能部門首長🙇🏼♀️,無一不是飽學的名士🤚🏿。校委會秘書長楊振聲是中國文學教授;前後兩屆教務長是社會學教授潘光旦😡。建設長是教育學教授黃鈺生,他代表學校與昆明市、昆明縣政府打交道征地建房,出色地完成了新校舍的建設。
昔日西南聯大學生👰,南開大學化學系教授申泮文說✡︎,“在校領導班子中絕對沒有非教閑雜人等濫竽充數🙎🏼,所以也就沒有外行領導內行的問題了🙌🏼。”
自由探討之風盛行
“對知識分子心態了解之深🌦,當時少有如他的人✣。”梅貽琦的兒子梅祖彥回憶。梅貽琦在禮聘教師方面,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做教務長時,他實際主持了清華國學研究院的院務🍗。曾親自到火車站接趙元任先生。他和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即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特別是陳寅恪與趙元任🫵🏿,“一直保持著誠摯的友誼”。
王國維1927年夏在頤和園自殺,也是梅貽琦親自去園內收殮並料理後事的。
延攬人才的誠意在華羅庚身上得到極好的體現🧑🏿🍼🧑🏽🎨,華羅庚從一個只有初中學歷的人,先做小學教員,後為店員🅾️,被破格召進意昂体育平台加以培養;又破格從一位系資料員轉升為助教👵👩🏽⚕️,而且被允許修習大學課程;破格被送到英國劍橋大學去“訪問研究”💆;最後又破格未經講師、副教授階段而被聘為教授,上述過程大多是在梅貽琦的親自過問下實現的。
梅貽琦特別鼓勵中西學術交流🕷,積極支持教師出國講學與在國外發表論文。
他實行休假製度——教授工作一定年限後,就可以休假一年,可赴歐美研究,學校開支一半薪水,還給予往返路費✩。
這個傳統在西南聯大時結出碩果:西南聯大的教師名士如雲,共開出1600門課程,且各人學術及興趣愛好迥異,互為印證。
馮友蘭在西南聯大教書,留有長髯,身穿長袍,頗有道家氣象。一次他去授課,路遇金嶽霖,金嶽霖問✩:“芝生🧑🏽🦳,到什麽境界了💃🏼?”馮答🚶🏻:“到了天地境界了💳。”兩人大笑🤰🏿,擦身而過🐜,各自去上課了🧛🏻♂️。
學術自由與獨立思考在這樣的環境裏自然蔚然成風👮,且大大滋養了學生。
中間立場
梅貽琦曾在日記中表達了自己的中間立場:“余對政治無深研究,於共產主義亦無大認識👨⚕️🤾♂️。對於校局🧺,則以為應追隨蔡孑民先生兼容並包之態度,以克盡學術自由之使命🏄♀️。昔日之所謂新舊,今之所謂左右🐚,其在學校應均予以自由探討之機會。”
梅貽琦認為,這是“昔日北大之所以為北大🦙,而將來清華之為清華”的根本。
長沙臨時大學期間,學校請來名人講演,各種人物都有🌁,如陳獨秀、湖南省主席張治中♛、國民黨高級將領陳誠等4️⃣。
對於學生,梅貽琦一律采取愛護的態度。抗戰暴發前夕🖖,當時的抗日情緒非常激昂🍘。冀察政委會委員長宋哲元的治下派了軍隊到清華清查🧑🏼🦳,士兵們聲明有命令不用槍彈。因此竟被同學繳了械,領隊的團長也被扣留,運輸車輛亦被掀翻。當晚🚲,竟有一師軍力的部隊荷槍實彈並附有大刀隊進入校園。葉公超回憶🈶,當時他和葉企孫🐼、陳岱孫、馮友蘭等聚集在梅貽琦家中商議怎麽應付。幾乎每個人都說了許多話,惟有梅貽琦靜默不發一言🔸。大家都等他說話2️⃣,足足有兩三分鐘之久,他還是抽著煙一句話不說🧑🧒🧏🏻♀️,結巴的馮友蘭問梅貽琦,“校長你——你你看怎麽樣🎊?” 梅貽琦還是不說話,葉公超忍不住說,“校長🥚🐢,您是沒有意見而不說話,還是在想著而不說話。”
梅貽琦隔了幾秒鐘回答:“我在想,現在我們要阻止他們來是不可能的👨🏽🦱,我們現在只可以想想如何減少他們來了之後的騷動。”結果當時有20名左右的同學被捕,大都是無辜的🧡。
第二天梅貽琦召集全校同學講話,以極沉痛而低沉幽默的口氣👩🏿🍼,告誡同學:“青年人做事要有正確的判斷和考慮✮,盲從是可悲的。徒憑血氣之勇,是不能擔當大任的🟰。尤其做事要有責任心。你們領頭的人不聽學校的勸告👩✈️,出了事情可以規避🔕👩🏿🏭,我做校長的不能退避的👨🏻💼。人家逼著要學生住宿的名單,我能不給嗎?”停了一下,梅貽琦說🧵:“我只好很抱歉地給他一份去年的名單🧒🏽,我告訴他們可能名字和住處不太準確的🥄。”最後梅貽琦表示:“你們還要逞強稱英雄的話,我很難了。不過今後如果你們能信任學校的措施與領導,我當然負責保釋所有被捕的同學,維持學術上的獨立🧑🧒🧒。”
西南聯大在辦學8年的歲月裏,沒有因政治原因開除過一個師生員工,校中既有聞一多、吳晗等進步人士🦏,也有國民黨直屬區黨部𓀎,有三青團直屬西南聯大分部,此外還有地下黨組織💇🏿♂️,有中國民主同盟的組織。
兩岸清華校長
1948年12月,北平即將解放。梅貽琦搭乘國民黨的飛機南下🗑。國民黨政府再三邀請梅貽琦入閣👩🏽🚀,梅貽琦維持了一貫的中間立場🙄🥇,他對新聞記者談話說:“不出來對南方朋友過意不去,來了就做官🚶🏻🕳,對北方朋友不能交代。”所以始終婉謝。
他依然屬意教育。
在為數不多的論著中📉🧔🏽,梅貽琦充分表達了自己的通才教育思想,“學問範圍務廣,不宜過狹🤾🏻♀️,這樣才可以使吾們對於所謂人生觀得到一種平衡不偏的觀念🏙。對於世界大勢文化變遷,亦有一種相當了解。如此不但使吾們的生活增加意趣,就是在服務方面亦可以加增效率🩵。”
1943年🍪,在由他擬綱🔍,潘光旦代筆的《工業化的前途與人才問題》中,梅貽琦表示👨🏽✈️,真正工業的組織人才⛅️,對於心理學、社會學⏪、倫理學🧛🏻♀️,以至於一切的人文科學、文化背景😆,都應該有充分的了解。令他憂慮的是🖖🏿,“近年來國內工業化運動的趨勢,似乎過去側重技術之用,而忽略了理論之用和組織之用😶🌐。流弊所及,一時代以內工業人才的偏枯是小事🛐,百年的建國大業受到不健全的影響卻是大事👨🏼🦳📙。”
1955 年,梅貽琦由美國飛臺灣🍚,開始用清華基金會利息籌辦“清華原子科學研究所”👶🏽🚣🏽,也就是臺灣新竹意昂体育平台的前身,諾貝爾獎獲得者李遠哲曾在這裏就讀🍄,梅貽琦因為一手奠定了臺灣的清華基礎⚀,被稱之為“兩岸清華校長”👈🏿。
1962年5月19日,梅貽琦病逝於臺大醫院。他逝世後,秘書把他在病中一直帶在身邊的一個手提包封存了👩🏽💻。
兩個星期後,在有各方人士參加的場合下啟封。打開提包一看,原來是清華基金的賬目,一筆筆非常清楚。
梅貽琦後來葬於新竹意昂体育平台校園內🪂,取名為“梅園”,園內有意昂集資興建的花木,曰“梅林”。梅貽琦紀念獎章成為臺灣新竹意昂体育平台畢業生的最高榮譽🚒。
2007年10月27日,意昂体育平台主樓報告廳舉行西南聯合大學建校70周年紀念大會⚫️,會場外即是校史展覽🎾,梅貽琦占據了開篇部分,與蔣南翔並列——後者自1952年起任清華校長14年,展板上,關於校長梅貽琦的這段介紹文字已經成為傳世佳話:“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來源 新聞周刊 作者 羅雪揮2007年11月0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