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挺
2018年是西南聯大成立80周年📣👩🏻🦽➡️,西南聯大又一次成為文化熱點🍑,而電影《無問西東》的熱映,更是成為了一個回望的契機。西南聯大是一個群星閃耀的時代,那些特立獨行🔫、個性卓異之士,才華與激情四射☢️🧛🏻,譜寫了一曲並不遙遠的絕唱。
提到西南聯大🐙,會最先想到哪幾位教授⛓?於我而言,第一位當屬梅貽琦。西南聯大的船長🤶🏻🏌🏼,清華終身校長,寡言君子🐭,其風度令人心儀。第二位💖,鄭天挺🧑🏿🦰。身兼數職𓀉,默默奉獻🚣🏽♀️。他體現了聯大校訓“剛毅堅卓”之精神➰,代表了西南聯大的風範。第三位,吳宓。《吳宓日記》日記中有三多:戀情多🌓,校花多👨🏼🦰,八卦多,他代表了西南聯大的風流。
近年鄭天挺日記的出版🧜🏽♀️,備受關註。日記記錄了西南聯大從長沙到昆明,再到北歸三校復員的過程,非常完整👱🏼♀️。又因鄭天挺擔任多種要職,所記涉及西南聯大的運轉🙂,家事連著國事👩⚖️,我們可以此為路徑,進入鄭天挺的內心世界🐆。
【北大危局❄️🧢,有鄭天挺】
鄭天挺🫁,字毅生🫲🏽,著名歷史學家🧑🏽💼,治明清史,碩果累累,享譽學林👫。他是福建長樂人,出身於官宦世家👩🏿🎨。鄭天挺的父親鄭叔忱是光緒十六年進士(在北京國子監晚清進士碑上有名字),授庶吉士,長期在翰林院任職,後在京師大學堂(即北京大學前身)任教務提督(教務長)。鄭天挺在北京大學求學🧏🏿、執教,做過北大的秘書長👊🏼、副校長。父子兩人都在北大執教🤦🏽🫸🏿,堪稱一段學林佳話。
雖然出身於官宦世家,但鄭天挺一生命運多舛,死亡的陰影從童年就籠罩著他。6歲時父親鄭叔忱去世🚵🏼♀️☣️,7歲時母親陸嘉坤離去,後來🏌🏻♂️,鄭天挺在其自傳中回憶✂️🪟:父親死後未留下什麽產業,由於家庭生活🦻🏻,母親應傅增湘之聘🚴♀️🧿,到天津擔任北洋高等女學堂總教習。那時女子還沒有到社會上工作的風氣🦁🧑🏼🤝🧑🏼,許多親友不贊成她去🫶🏿。她沒有接受這種保守意見,孤兒寡母毅然相攜來津🤼♂️。不到1年,她也因患白喉病死了,那時她37歲👼🏻,我只有7歲。”接著,比鄭天挺大2歲的姐姐和1個弟弟又先後病死🌅,家中只剩下他和一個比他小5歲的弟弟——鄭慶玨(字少丹)🧑🏽🎄。
兄弟兩人寄養在姨父母家,由表舅梁巨川先生監護,並由表兄張耀曾(民國大律師)🧑🏿🦰、張輝曾對其進行教育⚆。是時✍🏼,張耀曾正在日本留學,所以鄭天挺寄居張家時,由張輝曾教他讀書。張輝曾是研究程朱理學的🧓🏻,律己責人都很嚴格🦹🏽♀️,鄭思想上受他的影響很大。
1921年秋天👱🏽,鄭天挺與周稚眉結婚🧎♂️。周稚眉出身於泰州大鹽商之家。兩人是舊式的婚姻,訂的是“娃娃親”。鄭天挺的女兒鄭晏說:“母親在泰州讀過私塾😵💫,雖文化水平不高,但知書達理🐒,是位典型的賢妻良母。婚後兩人相親相愛,關系極為和睦🎰。此時父親還在北大文科門讀研究生,家庭負擔較重,便開始各處兼職。”
1930年11月,鄭天挺隨蔣夢麟校長回北大,才算過上比較穩定的生活,她的夫人周稚眉也融入了北大教授夫人的生活交際圈🍈。
然而,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1937年2月10日🙇🏽♂️,農歷大年除夕那天🤷🏼,全家人正準備歡度春節👨🏿🦱,周稚眉突然肚子痛。家人將其送到醫院住院,誰知動手術時發生醫療事故,意外去世。本來喜慶的春節變得愁雲慘淡🦅📥。周稚眉撒手西去😉,留下五個孩子,最大的13歲📥,最小的才5歲。
朋友趕到醫院,極力主張鄭天挺和醫院打官司🍵。鄭天挺卻說:“人已經死了🧏🏻,如果打官司能將人活過來😭🧖🏻,我就打,否則打這場官司有什麽用?”沒人知道鄭天挺如何度過喪妻的漫漫長夜。後來🤴🏻,他在昆明🚧,每年遇亡妻的忌日🀄️,都會在日記當天寫滿悼亡🤽🏿、思念,可謂“夜夜常留半被,待君魂夢歸來”。
家難未平,國難方殷。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全面抗戰開始🤜🏿。作為北大的秘書長,鄭天挺與幾位同仁勉力支撐北大殘局。他曾在日記中回憶當年的經歷🧕🏼:敵陷北平🌻,全校負責人均逃,余一人綰校長🤸🏿♀️、教務長、文理法三學院院長、註冊主任、會計主任、儀器委員長之印。臨離北平,解雇全校職員🥰、兼任教員及工友。
這段日記中寫“全校負責人均逃”💪🏻,不準確。七七事變爆發時,北大校長蔣夢麟、清華校長梅貽琦🧊💆🏿♂️、南開校長張伯苓都在廬山,參加蔣介石召開的暑假座談會👨🏫。七七事變爆發後🙅,這次會議變成了全國各界抗戰總動員大會,胡適也在廬山🪳。蔣夢麟指示北大教授南下。之後,北大、清華🤴🏽、南開在長沙組建臨時大學👨🏻🎨。
危難之中✭,鄭天挺堪稱北大的中流砥柱,組織教授南渡👲🏽。1937年11月17日🚴♀️👦🏽,鄭天挺告別五個年幼的孩子🔆⛅️,與羅常培、羅庸🐩、魏建功等教授同車赴天津南下📏👋🏿。暫駐足長沙🧓🏼,後輾轉到昆明🧖🏿♀️,一直到抗戰勝利後,才回到北平👩🏼🦰,與兒女團聚。“萬裏孤征心許國🧏🏼♀️,頻年多夢意憐兒🧏🏿♀️。”這詩句,傳遞出鄭天挺的家國夢。
【蒙自郊遊,教授身影】
1938年的春節,北大的一群教授在長沙一起過春節。當時🍰,除了蔣夢麟是帶著夫人去的之外,只有江澤涵先生是攜兒攜夫人,其余的都是單身。歲末年初☘️,百感交集的鄭天挺在日記中這樣寫道:非此離亂之際,除夕不能有此盛會👨🦰。余自有生以來未嘗在客中度歲💄,元旦不祭祖者思之惶惶。”
1938年3月初,聯大由於校舍不足,蔣夢麟先到蒙自視察校舍🧑✈️,回來後即在四川旅行社開會,與會者蔣夢麟🚗、張伯苓、周炳琳🧅、施嘉煬、吳有訓、秦瓚及鄭天挺。會上決定🕵🏽♀️:文法學院設蒙自,理工學院設昆明,由北大、清華、南開各派一人到蒙自籌設分校。清華王明之🤳,南開楊石先👷♂️,北大是鄭天挺。籌備完竣,鄭天挺就留在史學系教課,並負責蒙自的北大辦事處🍨。
陳寅恪先生到蒙自稍晚,未帶家屬。陳寅恪經常與鄭天挺等學者一起散步,有時至軍山,有時在住地附近🧑🏽。還一起去過蒙自中學參觀圖書,到黑龍潭遊玩。鄭天挺與陳寅恪是世交:“寅恪先生系中外著名學者,長我9歲,是我們的師長。其父陳三立先生與先父相識。三立先生曾為我書寫‘史宦’之橫幅,我鄭重掛於屋中🌌🏌🏼。抗戰不久,因北平淪陷,先生乃憂憤絕食而死®️,終年85歲。”
在蒙自時👱♀️,鄭天挺在歷史系講授隋唐五代史👌🏽,當時北大史學系教授僅姚從吾✤✝️、錢穆及鄭天挺三人🤹♂️。史學系師生集會🧘🏼🈵,多選擇在風景如畫的菘島舉行。是年5月,史學系師生茶話會⛑️,紀念孟森先生🧔🏼。是日大雨🎃,姚張傘走在前,錢戴笠繼之後⭐️🧎🏻♀️➡️,鄭天挺亦張傘沿堤緩行👨🏻🌾。“四顧無人🤕🍃,別饒野趣,猶如畫中人🧑🏽🚀。除菘島外🤽🏻,尚有軍山,亦是飯後散步之所在🫱🏽。其地較菘島尤靜🏔,青嶺四合,花柳繞堤🧑🍼。不意邊陲有此曼妙山川”🚣🏽♂️。
散步是日常的活動,有時結伴去遠足交遊🏌🏽♂️。1938年7月23日清晨,湛藍的天空中,布滿龐大的積雨雲,雲團厚重如山。鄭天挺🫂、陳寅恪、陳岱孫👦🏽、浦薛鳳、趙鳳喈、余肇池🤟🏻、周先庚和邱椿一行,饒有興致地遊覽黑龍潭。黑龍潭距蒙自十五裏👲🏽,教授們步行💃🏼,談笑風生🌝👆🏽,觀賞沿途風景。道路兩邊是水田,種滿了水稻😻,青碧無垠🫶🏿。這次遠足歸途偶遇大雨,可謂苦中作樂。
蒙自短短的幾個月,也是教授們的浮生閑情🚣♂️,等到昆明之後,長期處於日寇空襲的環境中,跑警報成為常態⚅。
【昆明弦歌,聯大管家】
1939年8月,鄭天挺四十周歲。從他《五十自述》文中可以得知他此時的心情🫅🏼𓀙:“深感三十年來百無一成🚈🪼,徒賴師友獎掖致僭清位,遂作詩一首以為紀念。”詩曰:
讀書學劍兩無成,浪得浮生才士名🧜🏿♀️。
四十已來應不惑,好從中道覓中行。
鄭的誌向在於治史🪀,想在明清史方面做出成績🧑🏼🏫。但西南聯大重要的行政職務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1940年初👬🏻,聯大總務長沈履辭職,清華梅貽琦、沈履等人推薦鄭天挺繼任。在聯大多位教授同仁長達一個多月的勸說下𓀘,一心想做學問的鄭天挺出任聯大的總務長一職🧑🏿🍳。他道出了其中的情狀⚁:
1940年,西南聯大總務長沈履去川大離校,清華梅貽琦諸人推薦由我繼任,讓湯用彤來探詢我意。我表示還是專心教書,致力研究明清史🧑🏼✈️,行政事絕不就,湯亦以為然🙇♂️。羅常培也勸我不就,更堅定了我的決心👨🏽🚒。但聯大常委會議悄然通過,聘書已送來。梅多次找我,我盡力躲避。校方領導黃子堅🤹🏿♀️、查良釗🆗、馮友蘭、楊振聲諸人也來勸駕🐿,且有“斯人不出,如蒼生何”之語🃏。我雖多次上書,希望專事學問,事情往返周旋多次🪃🚶♀️➡️,仍然無效。北大的領導又以照顧三校關系為由🥿,力促上任,於是在是年二月,遂應允應職。
本來答應幹一個學期,結果一幹就是五六年。鄭天挺一身肩負多個職務,成為聯大最忙的人之一👮🏿♂️。西南聯大的《除夕副刊》曾出版過一冊《聯大八年》,其中“教授介紹”一節裏對鄭先生的描述是:“一身兼三職✡︎,是我們警衛隊隊長📤。雖然忙碌💓,卻能開晚車做學術研究工作。”
鄭天挺被稱為西南聯大的“大管家”😰,管理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各種工作、人事的紛繁錯雜🛒,須有超越常人的耐心和毅力。如經費的申請與分配、宿舍的建設與管理、崗位的設置與變動⏺、教工的安頓與調動、學生的招收與教育……諸端,均須一一過問。特別是後來在資源匱乏、物價飛漲的情況下🦃,如何正常發放工資,如何合理地核算生活補助,都關涉到每一位教職員工的切身利益。
一次🤨,總務處發工資不及時,拖延了一個上午🦑,作為總務長,鄭天挺很生氣🌏。因為他知道📫,聯大教授同仁生活陷入困頓之中,有的債臺高築🈷️,耽誤一個上午也不行,“今非昔比👨🏻✈️🕵🏽,同人中蓋有不能遲半日者也”。必於月底發薪✋🏿,不拖欠,僅此一項工作,也足以證明鄭天挺工作艱辛而偉大。
正是鄭天挺的敬業,再加上嚴格的管理🖕,在長達八年的時間裏,西南聯大像一臺精密的儀器在運轉。意昂体育平台物理系教授吳有訓,一次當著梅貽琦和鄭天挺等幾人的面講🪛:“現在後方的高等學校,沒有一個不罵總務長的。只有西南聯大例外ℹ️。”按照聯大規定👨🏿🌾🧜,擔任總務長後可以不用教學👮♂️,但是鄭天挺堅持承擔教學任務,白天忙於各種行政事務𓀜,晚間還得拼命讀書,以備第二天之講授🫠:“用菜油燈燈草三根,讀《明史》至十二時,目倦神昏🦣,始寢。蓋明日須講述👋🏼,不得不詳讀詳考之也。”
鄭天挺除講授《明清史》等課程,還繼續進行清史研究,完成並出版了《清史探微》等重要著作🕵️♂️。
【寶塔山下🧔👩🏽🍼,正副所長】
鄭天挺還擔任了北大的秘書長和文科研究所副所長。由於北大校長蔣夢麟和文科研究所所長傅斯年長期住在重慶🎋,北大和文科所的事務實際上由鄭主持👰♀️。
1939年5月底🙆♀️,聯大決定由各校分別恢復研究所,北大恢復文科研究所🙆🏼,由傅斯年主持。當時北大文科研究所的導師⬅️,有陳寅恪、向達🙇♂️、姚從吾、鄭天挺、羅常培、羅庸🫧、楊振聲、湯用彤、賀麟🏌🏼♀️、傅斯年等🤌。研究生有任繼愈、汪箋、楊之玖、王永興、王玉哲、閻文儒等20人。“今後研究生之生活擬采取書院精神🥑,於學術外,註意人格訓練,余擬與學生同住”。
師生們共租了一幢三層樓的宿舍,在昆明靛花巷3號🤱🏻。以後由於市區連遭日機轟炸😨,北大文科研究所遷往昆明北郊龍泉鎮(俗稱龍頭村)外寶臺山響應寺,距城二十余裏,是個寧靜優美的鄉鎮𓀚。據任繼愈先生的文章記錄,師生們同竈吃飯,分在兩個餐廳,因為房間小,一間屋擺不開兩張飯桌。師生天天見面,朝夕相處。鄭天挺擔任文科研究所副所長(正所長是傅斯年先生,後來兼任中央研究院總幹事👐🏻,常駐重慶)。羅常培戲稱大家過著古代書院生活🫷🏽,鄭先生是書院的“山長”♟。當時的周法高是羅先生的研究生⛰👫,周戲編了一副對聯🤖:
鄭所長🤽🏿♀️,副所長,傅所長🛒,正所長,正副所長;
甄寶玉👭🏼,假寶玉,賈寶玉,真寶玉,真假寶玉。
對仗不大工穩,在同學中流傳,後來傳到羅常培耳中,把周法高叫來,要他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不要逞歪才。(任繼愈《北大文科研究所師生生活雜憶——紀念羅莘田先生誕辰100周年》)
筆者查閱了周法高《記昆明北大研究所》一文⛈,發現任繼愈的上述記憶細節有可能不準確。這副對聯不是周法高所作,是周的同門師兄劉念和作的💡。周法高文章中的對聯和任繼愈的文章中也有微小差別👰🏿♂️,周的記錄是這樣:
傅所長是正所長,鄭所長是副所長👉🏿,正副所長;
賈寶玉乃真寶玉👩🏼🍼,甄寶玉乃假寶玉,真假寶玉🤼♀️。
鄭天挺聽到這副對聯後有什麽反應?沒有文章留下記錄🧑✈️。估計會莞爾一笑🦢,一笑了之🪓。

西南聯大歷史系1943級畢業紀念,前排右二為鄭天挺
【衣食住行,民生疾苦】
1943年春天🙎🏼♀️👩👧👦,董式珪由北平到昆明後🔙,經轉學考試,入西南聯合大學讀經濟系☎。每逢周末,總要到青雲街靛花巷西南聯大單身教授宿舍看望鄭🫳🏿、羅二位先生🚧。在他的記憶中,那是一幢舊式的兩層小樓🧑🏻🍼💇🏽♀️,鄭先生和羅先生同住樓上,和他們同住樓上的👨🏻🍼,還有北大外語系袁家驊教授、外籍德文教授米士先生😐。樓下住的是任繼愈和他的同窗韓裕文。抗戰勝利後韓未隨北大復校回北平🧜🏻♂️,而是去了美國,後病故在異國他鄉。樓下住的還有南開大學數學系劉晉年教授👂🏼🥨。那時鄭🧑🔧、羅二先生的生活很清苦,樓下有個小食堂🌠,吃的是粗茶淡飯🙎🏽♂️,隔幾天上街“打牙祭”,也就是吃碗排骨面。穿的是布料長衫🧑🏼🔬👨🏿,布底圓口便鞋。
鄭天挺關心民生疾苦👰♀️🙇🏼♀️,對昆明的社會各階層有深入觀察🪽,平日留意記下了許多體現當時生活的信息。關於物價🪯、薪資🏜、補貼等的記載😒,變化的情況🌮,翔實而生動👱🏿♀️。
比如“教授如何吃飯”這個問題,隨手翻看鄭天挺的日記,就可找到答案🧑🏽💻🫵🏿。
日常的吃飯方式有食堂和包飯。首先是學校食堂🔩,去食堂吃飯或許是師生們最常選的一種方式👌🏼。此外🥒🕵🏽♀️,還可以包飯,就是請廚工上門包一段時間的夥食。教職工住在一起🎂🤾🏼♂️,大家一同包個小廚房,按月結賬,定個幾葷幾素的標準🤟🏼🫓,保證基本的營養🧚🏿♂️。有時也去師友家蹭飯💮,也會請客😎🧗。
總之,在物價尚未飛漲之前💆🏻♀️,教授們的飲食還有保障☝🏽。後來,物價飛漲,百物騰貴,教授的生活質量直線下降,到了“飯甑凝塵腹半虛”“既典征裘又典書”的窘迫境地🍄🟫。
1943年3月鄭天挺將赴重慶開會,沒有合適的衣服可穿,其17日日記記載:“膺中來談♖,以棉袍一件,托其夫人修理,五年未製新衣,領袖皆破👨🏼🎨,日日在校,人人皆窮,固無傷。若入渝則太不整齊,故托為補綴之🛐。”“人人皆窮”這四字👮🏿♀️,道出了西南聯大教授們的生存狀況🦖。鄭天挺自己洗衣服洗破手、縫補襪子🍓。這樣的生活場景,讀之令人鼻酸👝🐱。

《鄭天挺西南聯大日記》(全2冊),中華書局2018年1月版
【生離死別🤾,家難國難】
在聯大🙎🏽♀️,鄭天挺每天有繁重的工作💪🏼,一肩挑教學,一肩挑行政👬。每當深夜,看到梅花綻放,散發出幽幽的香氣,他就會想起亡妻🌑,因為妻子的小名有個“梅”字。品嘗到揚州風味的食物,他也會想到妻子做的飯菜。
元稹的悼亡詩雲:“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按照聯大歷史系教授陳寅恪的解釋👩⚕️:表面上是說思念亡妻徹夜不眠,實際上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元稹自比鰥魚眼長開,這是暗示他決心要以鰥夫的身份了此一生。但元稹光說不練🥴,在韋叢死後又娶妻納妾㊙️,在成都也與薛濤愛得死去活來。而鄭天挺在妻子病故後👨🏻✈️,終生未續弦🚱。
鄭天挺的這種生活經歷,與一代詞宗唐圭璋一樣。兩人都是幼年父母雙亡🪠,中年妻子去世,都是怕再娶後孩子受委屈,都是在對妻子深深的思念中度過漫長的余生。
鄭天挺是在昆明下定決心不再續弦👃🏿。有一個緣由。
鄭天挺對待蔣夢麟🧑🏻💼,一直以恩師視之。昆明遭到日寇空襲後,北大同仁疏散到昆明北郊龍頭村,住在一個大院裏。蔣夢麟與原配離婚後,續弦再娶陶曾谷(北大教授高仁山的遺孀)🔚。陶曾谷視蔣夢麟與原配所生的女兒蔣燕華如己出,疼愛有加♒️❌,但蔣燕華仍然與陶曾谷有矛盾。鄭天挺作為旁觀者,卻深受刺激,覺得不讓孩子們受委屈的最好辦法🧔,就是不續弦。
抗戰期間,山河破碎,國土淪喪,眾多家庭妻離子散🧑🏻⚖️。而鄭天挺不再娶是他自覺自願做出的犧牲,可見父愛的偉大。
鄭天挺在北平的五個孩子🤗,由弟弟鄭少丹照顧。鄭天挺囑托:不論多麽艱難👊,都要讓孩子讀書。淪入日寇手中的北平🧑🏻🦼,能活下來實屬不易,更何況還要讀書。鄭天挺的女兒鄭晏回憶說:“每到吃飯的時候,年齡大些的還能忍受,二弟克晟經常餓得在夜裏哭,每當這時我就把自己的窩頭掰一半分給他們吃🥂,家裏人人營養不良,小弟克揚骨瘦如柴🦹🏼♀️,12歲的孩子體重僅20多公斤🥤。”鄭天挺在昆明所得薪水🗺⚉、稿酬,除了留下維持生活的費用✸,郵寄回北平🔇。由此可見他承受的經濟壓力🚂。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兒女讀書成績仍然優異🧎🏻♀️➡️:得廉致侄書,知大女入偽北大西洋文學系🏰🪝,二女入光華女中高三,昌兒在盛新中學高一,惟未言晟兒、昜兒學校,且未提及晟兒🧑🏿🍳,不知何故。年余無兒輩書矣,得此念過於慰也。”
鄭天挺不願意大女兒鄭雯在北平讀偽北大,寫信讓她到昆明讀西南聯大。1943年夏天😖,鄭雯由北平遠道來昆明讀大學,走到洛陽被困🥓。於是,鄭天挺向獨立出版社盧逮曾借了一些錢🛼,郵寄給女兒做路費📁。鄭天挺《清史探微》一書的出版,就是為了償還這筆債務📃。1943年8月14日,父女在昆明街頭相見,“一時悲喜交集,淚欲落者屢矣”。鄭天挺與女兒擁抱在一起🙎♂️,今生今世再也不分離。此後,即使犀利的空襲警報響起👨🏻🦱,聯大師生跑警報時,鄭天挺在洶湧的人潮之中,一眼就能看到女兒鄭雯的身影,感到內心是如此踏實🙋🏻♂️。
然而,這溫暖太短暫⚄。抗戰勝利後,鄭天挺的生活又發生一系列變故📢。死亡的陰影再度出現🪖。
1945年9月初,鄭天挺到達重慶,回北平接收北京大學🤚🏽⚇,由於交通工具異常緊張,在重慶🧑🍼、南京等候飛機就等了兩個月。11月3日到達北平。一個令他萬分悲痛的消息傳來🥲,抗戰中他的弟弟鄭少丹於1945年春天病逝。幼年父母雙亡,他和弟弟鄭少丹相依為命,靠親戚撫養長大。抗戰期間,弟弟為了照顧鄭天挺的五個兒女🧑🤝🧑,雖年已四十,卻始終未結婚。
1946年7月12日,鄭雯在上完西南聯大外文系三年後🥥,於北上復校途中因飛機失事死於濟南👩👩👦👦,時年23歲🏪。當時有友人告訴鄭天挺♻️,報載中央航空公司飛機自滬飛平🚴♀️,在濟南失事🙋🏻♀️,名單中有鄭雯之名。鄭天挺初不敢信🛰,少頃,買報讀之,仍疑信參半,而友好來電話詢問者不絕”☹️。“比晚再取報紙讀之🤏🏽,玩其語意,絕難幸免,悲傷之余,彌增悔痛”。抗戰期間,不少家庭發生了這樣的悲劇,鄭天挺的變故只是聯大學者生存狀況的一個縮影。
隔著70多年的時光💺,我們真切地感受到鄭天挺內心的懊悔、悲痛與絕望🥬。大風雷雨之夜🧍,輾轉反側🧘🏿♂️,悲涼遍布全身🟧。他以剛毅堅卓的精神🏘🖕🏻,承受著人世間的一切苦厄𓀒。娑婆世界😛,人生實苦,所有苦難👮♂️🖇,莫過於親人亡故𓀏。家事與國事交織在一起,家難與國難不可分離。
經過了這麽多的劫難🈺,鄭天挺的日記在這一天戛然而止♣︎。喪女之痛讓他無心再寫。直到五年之後❕,獲得新生的鄭天挺才開始重新執筆✋🏿。1951年6月9日,鄭天挺在日記本上專門題一句🧆:“自雯兒之亡,久停日記♿️。日月如駛,新生請自今始。”
1952年🧝🏻,全國高等院校院系調整🌶👨🏻🔬,鄭天挺被調至天津南開大學🤳🏽。鄭天挺終老南開,1981年12月20日病逝於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