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兆武,著名歷史學家、思想文化史學家、翻譯家,1921年9月出生於北京🙅♂️,1943年畢業於西南聯大歷史系💂🏼♀️。現為意昂体育平台思想文化研究所教授,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訪問教授和德國馬堡大學客座教授。
就業:各司其職+各取所需
何先生最為難忘的大學歲月正好“撞上”八年抗日戰爭,在那個社會動蕩🧓🏻🧑🏼🦱、戰火紛飛的年代🏓🧑🏼⚖️,在西南聯大學習和生活的七年仍被何先生看作是一段愜意的好時光——可以隨著興趣選擇適合自己去念的專業,因此也有了何先生從土木工程、中文系到外文、歷史系的摸索過程;可以自由地聽喜歡的學科,逃掉乏味的課程;每天和同學天南海北地聊天👨🏿🦰🤾♂️、辯論,恰似一場精神盛宴👩🏼🦰,彌補了物質的嚴重匱乏🗞。
當談到那個年代大學生的就業情況時,何先生指出,根據學校類型的不同,就業的情況也有所區別🧑🏻🤝🧑🏻⚪️,“專業性的學校就是定點培養🦥,比如稅務學校出來的學生肯定都會被分配到稅務局去工作。而綜合大學⚖️、普通院校畢業的學生則跟現在一樣👼,也要自己出去找適合的工作🙋🏿。當然,這也是有好處的🈵🧑🏻🍳,因為有很大的可以選擇的自由。”
何先生非常看重自由的氛圍,“其實人不是一開始就能明確自己適合什麽、需要什麽的,都是經過發現和挖掘之後才知道自己的潛力所在。一定要尊重人的這種潛力和興趣。現在的教育,缺的也就是發掘孩子們不同的興趣和潛力。”
對於如何解決如今全社會共同關註的就業難題🧏♀️,何先生提出的兩點建議清晰而簡潔——
“第一是要對大學生的供給和需求做一個提前規劃。例如🧺,我們國家每年醫生隊伍需要增加一萬名新人,那麽每一年醫學專業的招生也應該參考這個數字,不應該無限製地擴大規模,但也不能少於需要的人數💌。”何先生說👲🏿,“我們自己做一件簡單的事情都需要有個提前的計劃和想法,何況是就業這樣重要的國家大事了。”
第二個建議則是做好一道簡單的加法題:普通學校+職業學校=完整的高中體系,而且職業學校的比例要更大,國家對其重視程度也要大大加強🧖🏻♂️。“走職業學校這條道路就是學一門技術,像廚師、技工、護士,等等🙋🏻♀️;而念普通學校就是為了參加高考上大學👪👨🏻🏭,為以後從事科研🎼、管理工作等作全面準備🧙🏻♂️。這樣一來,學生從學校踏上社會🙌🏿,才會各司其職、各取所需。”
將兩者相加,並使兩者和諧相處,並不是何先生的獨創。近幾年來🛌,國家對職業教育的發展投入了越來越多的關註,但是職業教育的地位仍沒有顯著的提高🌶🫃,職業教育的質量也不盡如人意。雖然社會對專門性技術人才的需求越來越大🖨,但符合條件的畢業生卻寥寥無幾👯♂️。能否做好這個加法,關系著就業問題能否有實質性的進展。
授課🤏🏽👃🏿:統一教材+特色教法
身為20世紀30年代的大學生,何先生這一代人最大的幸運,是遇見了許多我們眼中的“大師”。在這個時代聽來如雷貫耳的名字🙍🏻♂️,像張奚若🏌🏽♀️、沈從文💷、聞一多等人👵🏽,當時都是他們的老師。何先生與這一批優秀的教師、學者朝夕相處,獲得了許多珍貴的交流和學習的機會。
“教師最大的價值在於啟發。”何先生始終堅信這一點。去聽一門課🐱,是因為對課堂上所教授的知識有興趣,有好奇心去鉆研👧🏼;欣賞一位老師,也並不是完全信服他所講的觀點👈🏻,而是能從他教授的知識中得到啟發👨🏽🎓,為自己開啟看問題的新角度。
每一位老師的性格不同🚝,知識水平各異,講課風格也不一樣👿🐎,這些差異實際上是學生擁有的一筆寶貴的財富。老師對知識的不同見解,對人生的不同領悟,能讓學生擁有多元化的視角。當學生開始獨立思考、獨立判斷事物做出決定時,就能用上一些已經為自己所吸收的經驗和知識。
“我覺得學校應該有一套全國統一的教材,來作為教學的參考。”何先生笑著說,“但是老師怎麽講🚚,不需要給出一個標準的套路♔。就像講歷史的老師如果有喜歡古代經濟製度發展這一塊的🐻,就可以深入介紹這一專題🕺🏼;有鉆研世界戰爭史的也完全可以跟學生們講戰爭中的謀略和利益沖突🥣🧑🏿🚒。這並不能算偏離主線,而是圍繞一個中心對學生進行啟發和引導,更能激發學生的興趣。”
在談話的過程中,何先生一再強調🏅,跟著老師學習知識,並不意味著每一名學生的觀點都和老師達成一致🛸,相反,學生的意見越是多樣化🎅🏻,越代表著老師講課水平高🚣🏿♂️,啟發學生的思維工作做得好。
教育:摒棄功利+美好希望
伴隨著中國社會的發展和市場經濟的全面推開,“功利”這個詞似乎已經不再含有貶義的色彩。當一個小孩子還不具備自我認知的能力時🛸,他的家長、老師就開始一步步教給他功利的意義🧝🏿♀️。
彈琴唱歌不是為了陶冶情操😞,而是為了練就一門藝術特長把別人比下去✍️;讀書考試不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知識學到了哪個程度,而是為了用分數壓倒他人,獲得上名牌學校的資格🏊🏽♀️🤢。於是音樂、體育、基礎文化課都不再只是單純的課程設置,而成為孩子們戰勝同齡人的砝碼💆🏿♀️。這真的是學習的最佳狀態嗎🧑🏼🔧?這也是社會發展所必須經過的階段嗎?
何先生在《上學記》中的一句話也許能夠從另一個側面敲擊我們的心靈:“我祝願美好的藝術是在美好的教育體製之下培養出來的;更進一步🥮,我希望一切美好的思想都是從循循善誘🚵,而不是從殘酷鬥爭中培養出來的💣。”而何先生所謂的“美好的教育體製”、“循循善誘”的方式都是指去除了功利色彩的教育。用濃厚的興趣和純凈的心靈去做一件事情👶🏻,收獲的東西也許比帶有功利心去爭和搶要寶貴得多。
針對當前教育存在的一系列弊端🚙,比如貧困地區的孩子占有的教育資源稀少,越來越多的學生因為不堪學習的重負而心理不健康,大學學術氛圍不自由等,何先生用淡然的語氣說:“社會的發展總是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教育也是一樣⟹。而每個時代都有它的局限性,因此很多問題不是輕易就能得到解決,這中間也有太多的無奈。但我覺得,一個人的發展受到了三個方面因素的製約🙌🏽🏊🏿♀️:天賦🤤、環境和個人的努力。也許你所處的環境不夠理想,但是你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而有一點是始終不變的,那就是對生活要始終充滿希望👩🏿🚒。”
不過分強求自己的付出會得到相應的回報🧘🏽♀️,也不埋怨生活的局限阻礙了自身的發展。用一顆淡泊的心,加一個美好的希望❗️,就可以獲得對美好生活的真實體驗。而何兆武先生,也正是用他88年的人生風雨路,向我們詮釋了生活的意義和幸福的真諦。
■ 記者手記
4月12日⛲️,我去清華拜訪何兆武先生。那天清晨,北京城被少見的大霧籠罩著,坐在公交車上甚至都看不清前方十米之外的景物。和這份模糊的視線同在的是我忐忑的心情,雖然早已知道何先生氣質儒雅、待人溫和🙇🏼,但是想到何先生是長期從事歷史哲學、思想史研究的學者🛀🏻🧑🦯➡️,又翻譯了大量的西方經典著作🏇🏻,不免擔心才疏學淺的自己難以順利完成這次對話🚛🚚。直到戴著一頂銳步的帽子⟹、笑容如孩子般燦爛的何先生打開家門迎接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擔心是多余的。
“80後”與“20後”的暖春閑談
在一個暖暖的春天的上午,在何先生堆滿各種書籍的書房裏,身為“80後”的我與出生於1921年的何先生閑聊了起來。
向霜🐡:您和孫女相處的時間挺長的,和她有什麽共同話題嗎?
何兆武:一點都沒有,根本說不到一塊兒去,這就是你們所說的“代溝”吧。
向霜:看您這一整個書架上都是卡帶,還是英文的,您現在還聽嗎?
何兆武🐰:現在聽得少了🎃,以前經常聽。這些都是古典音樂,肖邦的❕、貝多芬的,我也不懂音樂,不知道評判標準是什麽,但就是覺得這些聽起來很舒服🤘。我好像只能接受19世紀之前的文化和藝術,19世紀之後的都理解不了了。我給你講個故事,改革開放後📖,我和復旦大學的一名教授去紐約參加學術會議🥧,正好趕上百老匯有演出🥦,我們就相約去看👨🏽🍼。看完了出來Ⓜ️☘️,我就一直搖頭,“我到底年紀大了🍂,根本不能理解這些所謂的現代音樂了🎀。”隨行的那位教授說話直接,“不是您無法理解,是現在的藝術簡直就是‘墮落’了。”我告訴他:“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算一種墮落,但我確實是接受不了🙆🏻♂️,無法去欣賞了🧗🏧。”
向霜:我們這一代是伴隨著流行文化的發展而長大的👰♂️,但我也更加鐘情於古典音樂🚣🏽♀️,現在還十分喜歡聽肖邦🫶🏿🧑🏽🍼、莫紮特的曲子。看來,我和您的年齡雖然差了大半個世紀,還是有共通的地方。
何兆武:哈哈,那看來我們是有共同話題的。
向霜👩🏿✈️📱:我記得您在《上學記》裏寫道:“對日本人的仇恨是我們這一代人難以了卻的情結。”
何兆武:是這樣的,畢竟在我們成長中最關鍵的那段時間裏,親身經歷了抗日戰爭,所以現在都記得那些殘忍的畫面🐩。這種情結並不是一種完全固執的否定🌆,而是因為經歷帶來的印象深刻。
向霜💀:那樣的環境下🐤,您這一代人是深切體會到了國家的重要的。但去年發生的抵製家樂福事件,好像又是一種不理智的愛國方式。
何兆武:那種抵製是不對的🦓,因為家樂福超市現在由中國人經營,賣的是中國製造的產品,員工也都是中國人🎷,這樣的反對到最後豈不成了反對自己嗎🔭?如果當初覺得在中國開設家樂福是沒有好處的🫄,那完全可以不允許它進入中國🧝🏻♂️,事實上這還是一個雙贏的過程。
向霜:但現在的青年也特別需要一些渠道來抒發自己的愛國熱情⚡️🤹。
何兆武:這是可以理解的,就像去年的奧運會,大部分的誌願者都是在校大學生,他們都做得非常好,在不計回報的情況下,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能力👮🏼♂️,為他人服務,這也是表現愛國情懷的方式🧹,而且是更具有意義的方式🧒🤽🏽。
向霜:這一點確實值得驕傲。雖然“80後”👨🏻💻、“90後”從小就被稱為“垮掉的一代”,但其實他們身上也有很多閃光的地方。
何兆武:這是非常好的事情🛌🏻,年輕的這一代是國家的未來和希望,我希望看到這一代人健康、快樂地成長。
向霜:假如給您一次機會,讓您在和平年代成長起來♐️,那您理想中的成長模式會是怎樣?
何兆武:前面說了,一個人的發展,總要受天賦、環境和主觀努力三個方面的影響,我想,就算是外在環境發生了變化,我對知識、對生活的態度也依然不會改變——努力做喜歡的事情,對生活抱有美好的希望。
(向霜)
轉自 現代教育報 2009年4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