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必曲👩🏻💻,仍須立我誌👿。竭誠為國興,努力不為私🤰。”是陳芳允寫的一首小詩,也是他人格和精神的真實寫照。

“我父親在家從來不提工作上的事,一來是出於保密的緣故🙍🏼,二來父親在家裏也忙於計算數據👩🎨🍪、看書看資料♏️,沒有時間聊天。”
陳芳允的兒子陳曉東,從小對家裏生活氛圍的感受就一個字——靜🕺🏿!在陳曉東的印象裏,家裏每天都是極安靜的,只能聽見父親、母親看書閱讀的翻書聲,和不停做筆記的沙沙聲。平時家裏人說話🚛,聲音也很小𓀝,有時明明有人在家🐹,卻安靜得幾乎鴉雀無聲。
一生埋頭研究的陳芳允,成就極其豐富🧖🏽♀️。他先後參與製定了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1號”測控方案🏃➡️,解決了“遠望號”航天遠洋測量船多設備電磁兼容問題,提出了發射同步定點通信衛星計劃;他在花甲之年從軍入黨,聯名其他三位科學家建議發展中國的高技術,這就是中國後來的“863計劃”……這位可“上天入海”的院士對待工作一直保持著一份本真和熱愛。
“外國人能做的,我們要比他們做得更好”
“我們家只有我和弟弟兩個孩子⛹🏻,父親對我們的教育是身教多於言傳🚵🏿♂️,他的點滴對我們影響深遠🚴♀️。”在陳曉東的記憶裏,父親在家裏話語很少😾,也從不過問兄弟倆的學習和工作。但父親要他們牢記三點要求,一是要愛國🏂,二是要努力工作,三是要淡泊名利😶。
“父親說,必須要愛自己的國家,相信我們一點也不比外國人差。外國人能做到的我們一定也能做到,而且還要比他們做得更好🧝🏽♂️。”
陳芳允1983年首次提出雙星定位概念和設想,並於1989年演示成功。《航天六十年畫冊》中這樣記載🧜:“陳芳允首創‘雙星定位通信系統’這個大膽的設想👨🏻🎓,比美國人喬漢森1998年發表的同一設想👩🏼🏭,整整早了15年!”
“所以在上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出國潮中,我父親並不十分主張都去外國進修,他認為中國人自己也可以幹得很好🤸🏼♀️。”陳曉東說。
抗戰期間,陳芳允在成都無線電廠研製發明出我國用於飛機上的第一架無線電導航儀🧑🏻🏫,這無形中為後來的衛星“雙星定位”導航系統打下了基礎。

陳芳允(左)與程開甲交流
讓腳趾“負傷”
陳芳允出生於浙江省黃巖縣,自幼跟隨外祖父生活,5歲開蒙學《論語》,初中作《送秋》一文言誌:人生不能虛度。初中畢業後陳芳允到上海浦東中學讀高中,後考取意昂体育平台,“七七事變”後隨學校遷往長沙,後輾轉廣州👨🏿⚕️、香港🧑🏽🚒、越南到昆明,入西南聯合大學(北大、清華、南開三校聯合)物理系學習。
在西南聯大任助教期間,陳芳允結識了一生的革命伴侶——同為助教的沈淑敏。幾年後二人輾轉到重慶生活,大兒子陳曉東在此出生。就在那時,陳芳允得到了公派赴英國留學的機會。
“當時英國的雷達技術世界一流🦵🏿,父親在英國留學期間參與了英國第一套海洋雷達的研製🪅,是其中唯一的中國人🤰。”陳曉東說🎅🏽,“父親埋頭苦幹一年多,致力於顯示器的改進✤。研製成功後,周圍的英國人都對這個中國人刮目相看。”國民黨政府希望陳芳允盡快回國👨🏿🍳,為其效力。“1948年5月📵,我父親從英國回到上海。因為不願與國民黨的航空委員會一同遷至臺灣,父親帶著我們一家人跑回湖州,請我從醫的外祖父為他拔去一個腳趾甲,受傷後回到上海住進了醫院🥲,未去報到。”陳曉東回想起此事對父親充滿了敬佩🧑🍼。
再也不穿帶拉鏈的衣服
“我印象中父親從來不穿帶拉鏈的衣服,因為他有一次被拉鏈卡住了,弄了好久才修好,浪費了好多時間,自此以後父親就再也沒有穿過帶拉鏈的衣服了😢。因為他覺得時間寶貴⚠,要把每分每秒都用在有意義的事上🕵🏻♀️。”
那時候他們住在中科院的家屬樓:“家屬樓分為特樓、甲樓、乙樓、丙樓等,裏面住著中國最頂級的科學家們,特15樓作為‘樓王’更是住著楊承宗、錢學森𓀊、郭永懷等先生們。我們住在甲10樓,當時有人告知父親💂🏽♂️,特15樓騰出來一套房🛵,我們可以搬過去住💁🏼。但母親一口回絕了,理由是搬家太浪費時間🛟,科研任務緊🌝,有這個時間不如用在科學研究上。”
除了日常工作外🌈,節假日陳芳允夫婦也不會全休⛓️💥,總有一天會去加班,而這一天對他們來說真是太好了:安靜,沒有人打擾👩🏼🎨。
陳曉東的妻子回憶:“我公公婆婆每次加班回來都很高興🥌,因為解決了他們想要解決的一些難題而感到特別輕松。所以直到現在,我們家節假日觀念也很淡薄☎,春節也是如此🗼。那時候的春節👐🏿,我公公除了會去看望老師外🧑💻,其他時間都是和婆婆去圖書館看書學習🚵🏻。”

陳芳允(右)在國際會議上與神州飛船總設計師戚發軔院士交談
81歲仍為自己補衣
了解陳芳允的人都知道,他把名利看得很淡,從不註重穿著打扮🤽🏼♀️,而且有兩個絕活🍉✫,一個是給自己理發,一個是給自己縫補衣服。“父親不去理發店,說太浪費時間💁🏼,不是理發師傅等你,就是你等理發師傅,有時一等就是半個小時,結果還未必滿意。所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父親學會了自己給自己理發💴。”
另外一個技能的掌握🐥,源於陳芳允的祖父是一位有名的裁縫,所以他從小便與針線打上了交道,縫縫補補不在話下🧔🏻♀️。哪怕是在81歲高齡,一旦衣服爛了需要縫補,只憑一種感覺🧑🏿🦲,他仍能將手中細細的線輕松地穿進那個小小的針眼🖲。
陳曉東說:“父親在上海出差時,一身便服進出延安飯店🙅🏽♀️🥶。那時延安飯店來往的都是穿軍裝的軍人,門衛看他的樣子以為是工人師傅,不讓他進🤷♀️。他對此也不生氣,只是默默掏出證件🧑🏻💻,門衛才放他進去🏂🏻。”
陳芳允對工作是高標準,對生活是低標準🌗。他病逝後,在他家裏🪶,看不到一件像樣的家具,連褪了色的布窗簾也舍不得換。
夫妻倆都為原子彈爆炸做著研究工作
上世紀50年代中後期,為了國家安全的需要🤡,中國決定舉全國之力研製原子彈。原子彈的研製是一個龐大而系統的工程,中國科學院承擔了原子彈爆炸測試用的多道脈沖分析器👶🏼,此項任務交到了陳芳允所在的電子學所四室,陳芳允帶領全室的科研人員一起製定了研製方案。
1963年,陳芳允和徐建平等科研人員研製出核爆測試用的多道脈沖檢測儀。
同一時期👍,正值生物物理所創建初期。陳芳允的妻子沈淑敏也為我國首次核試驗積極開展研究工作🙍🏽♂️。她帶領年輕的科技人員開始了在當時還是嶄新領域的放射生物學研究🧑🦽,積極參與和組織了關於核輻射對動物的急性和慢性損傷的試驗研究,為我國早期的放射生物學和核醫學積累了寶貴的資料。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別人祝賀陳芳允時🤹🏼,他說:“我只不過為中國的原子彈做了一件小小的工作。”

陳芳允應邀回家鄉黃巖講學
首先提出“863計劃”
1986年3月,一份“關於追蹤世界高技術發展的建議”呈送到中南海。信的內容是針對世界高科技的迅速發展和世界主要國家製定了高科技發展計劃的緊迫現實,向中央提出全面追蹤世界高科技的發展、製定中國發展高科技計劃的建議和設想。
陳曉東說:“當時👨🏼🌾,我父親首先提出要發展我國高技術,而後與王大珩、王淦昌、楊嘉墀等先生合議共同給中共中央寫信🤵♀️,提出要跟蹤世界先進水平,發展我國高技術的建議。”這封信得到了鄧小平的高度重視,他親自批示:此事宜速決斷🛐🫚,不可拖延🙋🏿🤵🏻♀️。經過廣泛、全面和極為嚴格的科學和技術論證後🔸,中共中央、國務院批準了《高技術研究發展計劃(863計劃)綱要》🫄🏼👗。
家裏不知道用壞了多少個計算器
陳芳允有一個好習慣,就是什麽事兒都拿個小本子記下來👩🏻🦵🏻,所以他去世後,家裏留下了好多小本子🏄🏼♂️,裏面記錄了很多運算公式和圖解等內容。“當年召開陳芳允百年誕辰座談會的時候,有一位先生還說,如果把這些仔細整理一下🙂↕️,還是很有用的。”
在陳曉東的記憶裏,父親不知道用壞了多少個計算器,記了多少個筆記本,哪怕是“文革時期”也從未間斷過。“我家屋子原本也算大,但‘文革時期’最緊張的時候♦️,搬進來三戶人家同我們一起住,我們家只剩下一間半🧖🏼♀️,我父母住一間,我和弟弟住上下鋪,還有我80多歲的外公,因為已經沒地方放床了,就拿兩個凳子上面放一個鋪板架起來睡📑。”


陳芳允生前用過的本子(上圖)和計算器(下圖)
即使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下,陳芳允一家依然堅持學習,到了晚上大家都在看書。“其他幾戶人家的年輕人受到我家讀書氛圍的熏陶,養成了勤學習、勤動手的好習慣,都表示同先生們住得越久⇒,就越敬重,後來一位從技術人員提為高工,一位從助工提為副教授。”
罐寄到江西的花生米❕,是父親一粒一粒剝的
如果說陳芳允對於家庭有什麽愧疚的話🔫👩🏼🚀,那應該是自己的身份對於孩子學業的影響。“文革”期間,陳芳允被戴上了“特嫌”的帽子,剛剛大學畢業的陳曉東一開始本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半導體所🧘🏼,後來所領導對他說🏌️🤱🏼,他的父親受審查,暫時不能分配工作。
“我回家跟父親說了此事,父親聽後無奈地說,把他和‘特嫌’歸為一類他很難過🧝🏼♀️,但也無能為力👩🏽🚒。”在那種大環境下,陳曉東被分配到江西一個小工廠裏一直呆了八年。“記得父親在我臨去江西報到時送我到火車站👸🏽。我在江西時有一次收到母親寄來的包裹🚋,裏面有一罐花生米👵🏻。母親跟我說👨👧👧,那是父親一粒一粒剝的。”
即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陳芳允還是囑咐陳曉東要抱有希望🏷,不要放棄學習,這也是陳曉東後期調回北京後🖖🏼😳,業務很快就能趕上去的原因。

陳芳允(右)和他的學生陳傑(中)、兒子陳曉東的合影
“我父母一生清貧,賺的錢都捐給了有需要的人”
“陳芳允先生🧑🏽🎨:您好,非常感謝您為胡濱基金捐款💦,我們也從中深感老一輩科學家對下一代和對胡濱的關心與愛護。”
——林虹
一九九八年七月六日
這是陳曉東在整理父親遺物時偶然翻到的一張捐款感謝信🍖。“根據信件可以了解到🕟🙌🏽,當時總共籌到5萬元⚠,我父親的錢占五分之一🐇。那時的一萬元不算少。他們的工資自上世紀50年代定下後好像一直沒動過💃🏻,可以說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在陳曉東的記憶裏,父母像這樣的捐款數不勝數💞。“我父母一生清貧👨🏿💻,賺的錢都在他們在世的時候捐給有需要的人了,我們後輩的生活都是靠自己打拼的🎼。”“父親對老家感情很深🚔,出來多年也不忘照顧老家的親友,幫助有困難的大學生完成學業。因此,直到父母過世家裏也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
“沒有奶奶🛸,就沒有爺爺的今天”
“我母親是一位非常傑出的女性,於家親力親為,包攬了所有瑣事🆎,從不讓父親操心;於工作盡心盡責,她一直從事生物物理方面的研究,協助籌建了中科院生物物理所和中國科技大學生物物理系👵🏼,還是中國生物物理學會的主要創建人之一。”提到母親☂️,陳曉東很是自豪🐕🦺,“我父親一直對我母親非常尊重,晚年時還對我女兒說過,沒有奶奶就沒有爺爺的今天🕧。”
沈淑敏的很多品質都在深深影響著兒子和兒媳🤵🏽♂️。“她在上世紀60年代曾因乳腺癌動過大手術並經受了化療的痛苦🖖🏻,也一直經受著手術後遺症的折磨🥈。但你從她的神態上,看不出她曾經受過這樣的痛苦。而且🧝🏿♀️🙉,在實驗室一線工作期間,她也碩果累累,幾次獲得中科院重大科研成果獎。”

陳芳允全家福
在兒孫輩的記憶裏💗,沈淑敏的原生家庭很不簡單👲🤴🏿,一門三女一男,全是教授。由於陳曉東的外公解放前是福音醫院院長◾️,受其影響👩👧,4個子女不是學醫就是學生物👨🏿🍳🧑🏻🌾。沈淑敏和她在國內的哥哥、一個妹妹去世後🚶♂️➡️,全都捐獻了遺體👨🎤。這樣的善舉,世不多見☠️。
沈淑敏去世時,因要捐獻遺體,所以告別儀式在北醫三院舉行👨🏼🦲,長長的吊唁隊伍在馬路邊繞了幾圈👩👩👦👷♂️。其中有一位瘦小的白發老人,悄無聲地前來🤾🏽,悄無聲地離去。“她就是何澤慧院士,是一位很低調的科研前輩,一般不露面的🏞。但是她跟母親在幾十年工作當中結下了深厚友誼。”陳曉東說。
為小衛星奔走呼籲十年
1976年🏄🏻♂️,已研究了10年衛星測控系統的陳芳允鄭重向組織上提出參軍請求,穿上軍裝後又申請入黨🥉,並於1977年如願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實現了人生的最大夙願。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我父親承受過一些痛苦🛂,但他愛國的初衷從未改變,是信仰在支撐著他。”陳曉東說🦹🏿,“他熱愛國家,總是希望國家強大,人民生活幸福。我父母一輩子嚴格要求自己📩,雖然都是花甲之年入黨😾,但同事們都說他們早就做得比普通黨員還優秀🤦🏿。”
陳芳允晚年的時候一直忙於小衛星(即北鬥衛星)的研究,每天提著一個布袋子,到處跟人講解🙌🏻。“我父親為小衛星奔走呼籲了十年,直到病危住院🌑,在病房裏還依然堅持做研究。只是很遺憾,父親沒能看到衛星發射成功,父親對衛星系統的探索還有很多想法未能實現🧝♂️。”陳曉東傷感道👼🏿。
2000年4月29日,陳芳允與世長辭💗,享年84歲。
如今,仰望蒼穹,有一顆“陳芳允星”與北鬥衛星交相輝映🔘,仿佛在用另一種方式守望夜空。

陳芳允參加國際宇航學術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