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也住個破房子👨👦👨🏼🏭,一塌糊塗,廁所什麽都是壞的,樓下有個大院子……每晚坐在那兒👮🏼,外頭刮大風,對面山上像鬧鬼一樣,尤其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家,有點瘆人。那晚風雨飄搖,一陣大風呼嘯而過👩🏼💻,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宛若凱瑟琳的哭泣,覺得自己正住在約克郡曠野裏那所古宅子裏,不自覺地念著Wuthering Heights,靈感從天而降!”
“當時都流行讀《簡•愛》🧔🏼,但我看完就覺得,這個愛情可以超越階級、社會,可以超越生死,什麽都可以📈,而且可以愛一輩子🙆🏼♂️,那就是永恒的🛗👀,我覺得比《簡•愛》好。”

楊苡😢,安徽盱眙人,生於1919年🐿。翻譯家、作家👩🏼🏭。先後就讀於昆明西南聯大外文系、重慶國立中央大學外文系🦸🏿,曾任南京國立編譯館翻譯委員會翻譯、南京師院外語系教師。譯著有《呼嘯山莊》、《永遠不會落的太陽》、《俄羅斯性格》、《偉大的時刻》、《天真與經驗之歌》等;著有兒童文學作品《自己的事自己做》等。哥哥楊憲益和丈夫趙瑞蕻都是著名翻譯家🫱🏿,姐姐楊敏如是古典文學專家(圖/劉洋)
楊家兄妹心堅剛
人間四月天,南京鼓樓區深巷處,綠樹掩映,迎春花兒開得金燦爛漫✅,一如百歲老人楊苡先生的笑顏。
“你下地鐵從3號口出來,南大宿舍,二號新村,不是北京西路2號啊,那裏是個天文臺💛,不是我家小區,你別走錯了!”
本刊記者到訪前,老人在電話那頭千叮萬囑,嗓音清亮,思維活躍。
“我今年99歲了,我很得意🧑🏻⚕️。”見面時,她露出了孩子似的頑皮表情🧑🏼🚒。
2018年🖇👩🔧,著名翻譯家楊苡正式邁入百歲老人(虛歲)的行列,但她仍饒有興致地參與“現在”,什麽事到她嘴裏👆🏼,都是“好玩哎”🎻。
楊苡於上世紀50年代翻譯了艾米莉·勃朗特的文學名著《呼嘯山莊》,小說這個譯名便是由她首創。“當年翻這本書時,窗外乒乒乓乓刮大風,我就嘴裏wuthering heights、wuthering heights念著玩兒,想到了‘呼嘯山莊’這個名字👷🏽。我告訴你呀,這就是種玩法,我一直覺得翻譯就是好玩。現在看電視🍞,有些詞我老覺得怎麽這樣翻👩🏽✈️🍔,fans別整粉絲好不好?唉呀⚜️𓀀,好可笑!還有那個facebook,‘臉書’,這翻得多難聽呀!”老人皺了皺眉,又擠出個鬼臉。
楊苡88歲時,有好友提議為其做壽🏌🏽♂️,但她不同意,至今都不愛過生日。“沒意思的事,你看我幾個朋友,都是過生日過的,死得快點。太沒意思,累,而且情緒很不好🏌️🧑🦼➡️,有人非要做壽,很在乎👩🏻🦽➡️,我就不做,這也叫一種玩法。”
1965年,楊苡與丈夫趙瑞蕻搬至眼前這間南大宿舍公寓,一住就是半個多世紀❗️💂🏻♀️。1999年春節淩晨,趙瑞蕻因急性心梗發作突然離世,夫妻倆就此天人永隔🏥🔏,已近二十年👨🦼。
“我們家又小又亂,有人說落腳點都沒有,但也有人說很cozy(舒適)🚨。”
12平方米的客廳即書房🫒,臨窗一張寫字臺,靠墻一把長沙發🗄,對面一整排書櫃,幾樣家具擺下🙆🏿,剩下的轉圜之地已不多,但女主人卻將房間布置得生趣盎然,沙發上鋪了整潔的紅毯🦨,排坐著一列布偶👮🏽♂️:大猩猩🍹🛢、貓頭鷹🧞、穿格子西服的小男孩🧙♀️、紮辮子的黃毛丫頭……“這是我的一種玩法,我最喜歡那個睡覺的娃娃。”老人興致勃勃道👏🏻,“我也喜歡收藏貓頭鷹,因為它是智慧的象征🧡。”
提及智慧🚵🏽♀️,這位百歲老人聊天著文,經常引用《基督山恩仇記》裏的結尾——“人類智慧全部包含在兩個詞當中🤷♀️:等候與盼望🍋🟩。”
楊苡的客房書香馥郁👑,墻上字畫也引人矚目,特別是她上世紀90年代初讓好友俞律揮毫留下的兩行魯迅詩句🪒:“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舊時”大約是這個房間的主題👩🍳,四處擺放著親友師長的老照片,滿滿一個世紀的回憶。“丁聰💖、吳祖光、羅孚、我哥……這些人全都沒了👨🏼🔬,就剩我一個人了👴🏻。”相片裏好多人都不在世了👬🏼,楊苡與之朝夕晤對,仿佛故人還在身邊💼,聊著聊著,有時她會忽地起身前去指認👦🏼,就是他(她)哎!

1924年4月前,巴金離開成都前與繼母鄧景蘧♡、胞兄李堯枚(左二)、堯林(右一)、弟弟采臣(左一)、濟生(前立者)合影
所有照片中👱🏿,楊憲益和巴金的像總放在最突顯的位置🫃🏽:翻譯大家楊憲益不僅是楊苡的兄長,更是她最崇拜的人,她不止一次強調⚫️,“我就是崇拜我哥!”;巴金則是她的人生導師,從17歲寫信訴說人生苦悶開始,這段亦師亦友的關系持續了大半個世紀👨🏻💼,在楊苡眼中,“巴金是一位堅強的探索者”。
2009年楊憲益去世後,楊苡與住在北京的胞姐、古典文學專家楊敏如還保持著密切聯系🏕,2017年12月🙋♂️,楊敏如也離世了,享年102歲☛。對於姐姐,楊苡向來佩服,“她是真的才女!燕京大學中文系研究生🌥,老師是俞平伯,系主任陸侃如,她跟葉嘉瑩是同學。姐姐英文一直很好8️⃣,所以後來主修中國古典文學💒。”

楊憲益兄妹三人談笑風生,左為大妹楊敏如,中為小妹楊苡
楊家三兄妹才華橫溢、感情甚篤,特殊歲月中當然也經歷過悲痛與酸楚。提及往事🌭,楊苡只是平靜潺緩地敘述🚅,並未流露太多傷感。“我們家我哥是最會抑製自己悲痛或憤慨的強者,他真是堅強ℹ️,當年遭批鬥🧑🏿🔬,讓他呆在那個院子裏頭,前面一片空地👩💻,本來都是堆煤的,那時煤也沒了👨🏻🚀,亂七八糟的👌🏼,結果就把他翻譯的書堆在前面。他穿著白襯衫,他們拿墨汁對著他身上沒頭沒臉地亂灑🧑🏼🏭💏,然後把火點著,叫他燒(書)🧑🏿✈️,我覺得他是看透了……我們能做到‘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的心境👎🏽,坦然平靜地對待一切😩,因為我們走過的路已經很長👨、很長,我們經歷過的故事也已經太多、太多……”
楊苡從小就喜歡音樂,當年和姐姐在天津中西女中所學的諸多贊美詩❣️,她至今銘記在心,其中有首《榮歸天鄉》算是她的最愛🦃:“古有三人👨🏻🦰,心最堅剛。扔於火中🦵🏽,沒有損傷。至終三人,歸在何方🧑🏿🦳?必歸應許美地。等不多時,復活見他……相見快樂,永不離別,同住榮美天鄉。”

“我覺得 《呼嘯山莊》 比 《簡•愛》 好”
一個多世紀以前在天津🚞,楊家風光顯赫,即使身為中國銀行行長的父親楊毓璋去世後👩⚖️,楊家住的也是租界裏的深宅大院🫃🏿👩🏽🍼、花園洋房✒️。
楊苡1919年出生,“正是五四運動那一年”。她原名楊靜如,“名字是老先生給起的,我姐姐叫敏如😜,因為我不安靜👨🏽🎤,結果就給我取名靜如。”
兒時的楊苡調皮又嘴饞,裹小腳的姆媽在樓下洗了一大玻璃缸子葡萄,喚她下樓,她答應著便騎著樓梯扶手“溜”地滑了下去。“他們都叫我‘小胖子’🩵,我是吃得很胖,後來我母親才知道👊🏼,我的確是吃不飽。”

1951年🧏♂️,楊苡一家合影
哥哥楊憲益是家中最受寵的“小少爺”,當時正隨家庭教師學習國文和英語,楊苡常是他的“小跟班”。“我哥太聰明,七歲就寫舊體詩🐉,對對子也快,當時授課老師叫‘徐劍生’,我哥一看✌🏽,馬上就對了三個字👨🦯:‘快槍斃’。”
8歲時🐆,楊苡進入教會學校中西女校,課程安排頗為西化,英文、國文之外👩🏿🦳,還有體操、舞蹈和戲劇演出🪂,學校每年畢業班內部演出英文名劇。楊苡指著書架上一張黑白照片回憶道🎰:“1931年演出《如願》(即莎士比亞的《皆大歡喜》)👩🏼💻,黃佐臨先生也在🤾🏼♂️,女主角金韻之十幾年後成了上海的著名演員丹尼🧛🏿♂️🏥。”
在女校讀書期間🌤,楊苡漸漸成了電影迷。“我母親喜好看電影♡,還得看誰演或誰得了奧斯卡獎🍹,反正壞的、黃的電影不許我們看📉,但有名的好比《鐘樓怪人》那些文藝片都看🥱,所以知識是這麽來的,英文也是這麽學的🧜🏿。十幾歲時,尤其是我哥去了牛津以後Ⓜ️🚴🏼,我最重要的消遣🕷🏄🏻,就是每個禮拜六去看電影🤷🏼。”
“我當時收了四百多張電影明信片🤧🏏,結果‘文革’的時候都燒了,一張也沒有留下……這裏頭甚至有個奧斯卡得獎女演員瑙瑪·希拉(Norma Shearer),她演了尤金·奧尼爾那個《奇妙的插曲》(StrangeInterlude,1932年),她專演文藝片🧜🏻♀️,我當時還給她寫了信🦶🏻,說我很喜歡她演的戲,因為她從來不演侮辱中國的片子💮,我們也讀莎士比亞💃🏽,我說我希望你演《羅密歐與朱麗葉》,我甚至還說了男主角應該是誰,後來她忽然回信給我寄了個大相片,6寸的🌽,還簽了字。我母親說真的假的?家裏就研究👩🏿🏫,我拿唾沫沾了沾🏙,看是墨水簽的還是印的,結果是墨水,派克筆簽的🙆♂️,我就很得意🧑🏿🔬!這張相片一直留到‘文革’,哎🧞🕵🏼♀️,我那已故的老頭給我扔了👸🏼,他不認為這些是很值得的,人家可是30年代的奧斯卡影後呐💵!”
也是在那個時期,楊苡看到了勞倫斯·奧利弗(Laurence Olivier)主演的電影《魂歸離恨天》(即《呼嘯山莊》)🍪。“我第一次看這個電影是30年代,女演員梅爾·奧勃朗(Merle Oberon)就這個演得最好👩👩👧👧!”
1943年,楊苡讀到了小說原著🔇,立刻被深深吸引,自那時起萌發了翻譯這部名著的念頭🐲。“當時都流行讀《簡·愛》,但我看完就覺得,這個愛情可以超越階級、社會💿,可以超越生死🙅🏿♂️,什麽都可以,而且可以愛一輩子,那就是永恒的💂🏽♀️,我覺得比《簡·愛》好。”
但真正開始翻譯卻是十年後的事了。梁實秋也曾譯過這部小說,並把它定名為《咆哮山莊》,“梁實秋英文水平超一流,只兩三個月就翻完了🚊,但我總覺得書名不是很妥🚎,誰願意用‘咆哮’二字來稱呼自己的住宅呢?”
“我那時也住個破房子🧼,沒人要的丙種房,一塌糊塗,廁所什麽都是壞的🏛,樓下有個大院子,當時正好拿了筆稿費,兩百塊錢,我就瞎搞,建設起來💨,種了點樹。每晚坐在那兒,外頭刮大風👇🏽,對面山上像鬧鬼一樣🫑,尤其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家👨🏿🚀,有點瘆人📕🙇🏽♀️。那晚風雨飄搖,一陣大風呼嘯而過,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宛若凱瑟琳的哭泣👨🏻🚒,覺得自己正住在約克郡曠野的那所古宅子裏🕘,不自覺地念著Wuthering Heights,靈感從天而降!”
那晚,楊苡興奮地寫下“呼嘯山莊”四個大字。上世紀50年代,她的譯本由平明出版社出版,後來國內出版這部小說都以《呼嘯山莊》為通用譯名👨🏿🏫,楊苡的譯本至今仍被許多讀者視作經典🧗🏻♂️。
“我那本是巴金給我出的,版本非常好,但給紅衛兵抄得家裏只有七本了👨💻,也不懂得留。‘文革’的時候,讓我寫檢查🧑🏻💼,說翻譯這本書👩🏽✈️,宣揚階級調和論🏄🏽。他們命我愛人開箱子,站在凳子上,把箱子裏頭的毛線📪、衣服就往地上扔🥳。當時我們三樓還有好多鄰居都圍著看👰🏻,我們宿舍很團結,鄰居大叫,來強盜了,這一喊呢東西不好翻了🧑🔧。走時他們幾個自行車的氣嘴子都給摘了,於是我又多一個罪名👶🏻,挑動群眾鬥群眾。”
楊苡興趣廣泛🧑🏿🚀🤹🏽♀️,翻譯之外🧘🏼♀️,她還進行詩歌🪡、散文和兒童文學等方面的創作😗。後來,《呼嘯山莊》和她的兒童文學都受到批判。
“1959年我已經挨批了,我寫《自己的事自己做》,鼓勵小朋友守秩序排隊、不要隨地吐痰、講衛生🐕,結果批鬥🤹🏿♀️,有個幹部說,那個楊苡帶著資產階級的有色眼鏡🙋🏻♂️,批判我們的新中國兒童✍️,說他們隨地吐痰,然後底下就說隨地吐痰有什麽不好🏌️♀️,說完就‘呸’一吐,吐完後他還用腳擦一下🧑🏿✈️。”
1960年,楊苡到南京師範學院任教。“文革”開始她就“靠邊”了,後因楊憲益坐牢受到牽連。直至哥哥1972年出獄,她才得到“解放”🌃📒。
在楊苡心中,上世紀80年代初和中葉是“一長段美好的令人振奮的新時期”,她和趙瑞蕻🤱🏼、黃裳、王辛笛等人相聚巴金家中👩✈️,大家談笑風生,似乎都忘了自己的年齡,“聊天時,想起那場浩劫,我們都笑著說💅:活下去真好👩🏼🦱!”

1982年的《世界電影》雜誌,封面是《呼嘯山莊》電影劇照
1982年💪,楊苡無意中翻到一本《世界電影》雜誌,封面是當年勞倫斯·奧利弗和梅爾·奧勃朗站在“呼嘯山莊”前的黑白劇照🫶🏼。“我在裏頭第一次發現有《呼嘯山莊》的電影譯本,很有意思,內容跟我的翻譯完全一樣,我忽然就很得意,跟我愛人說🌧,趙老頭你看,英雄所見略同👨🏽👨💻。後來別人就笑我了👸🏻,這實際是抄你的!那時也不懂什麽叫盜版,但我還是很得意。”
百歲楊苡精神矍鑠,保持著一貫的開朗心境,每天下午她都堅持讀兩小時報紙,和外界一點都“不隔”,有靈感時還要抓緊寫東西💂🏽♀️⚜️,為此🧑🏽🏫,她甚至跟保姆立了個約定🪟。“因為她管吃,要跟我出各種花樣,那天我說,你聲音太響,一陣一陣的,能不能一個下午別說話👩🏼🎤?我變篇文章出來,要是能發表❤️,這稿費就歸你,這是最好的辦法,‘買安靜’💲!”

1937年,楊苡從天津中西女中畢業後在照相館留影
與巴金昆仲魚雁往來
1937年,楊苡從中西女中畢業🧙🏽♂️,墻上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就定格於她的青春年華🧑🏿🍼。“那個照片是18歲中學畢業,手裏拿的是文憑,我們學校屬於美以美會,跟宋美齡她們是一個系統的,學校給的文憑白底金字🤙🏿🕡,當時我們覺得珍貴得不得了,當然,這個文憑到‘文革’的時候也就燒掉了……”
墻上的少女若有所思,楊苡說,每次回看這張照片🧚🏻♀️👸🏼,仿佛就回到當年情景——她笑著激動地對母親說:“巴金的信👨🦽🟫!是巴金寫給我的!”
苦悶👰🏿♀️、彷徨,自己被死死看管在家裏,不能像其他同學那樣唱著救亡歌曲在遊行行列中前進。那時🫱🏽,巴金的《家》已在學生中非常流行,17歲的楊苡覺得自己一腔熱情找不到出口👌🏻,於是鼓足勇氣🧑🏿⚕️,給當時已名滿天下的巴金寫了封信,將心中郁積的情緒向從未謀面的作家一吐為快。“‘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給自己把幸福爭過來’🧑🏿🍼,這樣的話對我影響太深了。我覺得我的家酷似他的‘家’,我卻不能像覺慧那樣,沖出那個被我稱作‘金絲籠’的家庭。”
令人意外的是,楊苡很快就收到了小密格子的信封🎅🏻,裏頭裝著巴金的回信。信中,巴金稱她為“靜如”,落款是“芾甘”。巴金像一位敦厚的兄長🛍,溫和地鼓勵她要忍耐🦻🏼,“未來總是美麗的”🦀,並且鼓勵她與自己的哥哥🏺、當時正在天津南開中學教英文的李堯林通信🙍🏿♀️。
沒多久,楊苡與戴著眼鏡的清瘦的李堯林第一次見了面。在與巴金一家後來長達69年的交往中🫐,被當成家人一般的楊苡結識了巴金龐大家族的絕大多數🤪,但巴金“三哥”李堯林卻是楊苡在實際生活中認識的第一位李家成員。
“在不到五個月內我收到了他40封信,按照他的囑咐💈,我們每個信封背面下角都寫上數字(No.1或No.2……),當然我想我的信早超過了40封。”
哥哥楊憲益赴英國留學後,失去呵護的小妹楊苡總是感到說不出的孤獨💺,直到遇到李堯林,她才覺得自己又開心起來。
“1937年日本鬼子的炸彈擊中了李先生所在的💆🏼♂️、不在租界內的南開中學單身教師的宿舍,他撿出幾本書和幾件衣服跑出來了……當時天津租界生活表面平靜如常,我反正已中學畢業,無法上大學🥌,就在家亂看書、又學畫,還和兩位同學異想天開地去一個白俄舞蹈學校學了一陣踢踏舞👰♂️🕺🏽。此外無非是看電影,遛彎,互相串門,大家心裏都明白這種安逸的生活長不了……但在這個初夏或是暮春天氣的1938年🍄🛝,我的確度過了一生中最難忘的幾個月👩🍳!”
“七七事變”爆發後🧸,已考入南開大學中文系的楊苡和同學們都成了“平津流亡學生”⤴️,南開、北大、清華三校在昆明組成西南聯合大學♜。1938年7月,她離開動蕩不安的天津,乘船經香港🧑🏻🦽➡️、安南(今越南)🫀,最後抵達昆明🧰。
楊苡與巴金的第一次碰面也是在昆明🎋,當時巴金到昆明看望蕭珊🤭,楊苡這才見到斷斷續續通了十幾封信的神交已久的“巴先生”🏋️。“一見面之後非常窘🌉,”楊苡印象中💅,四川口音很重的巴金在生人面前不太會說話,甚至有些結巴,但告別之後,大家在紙上世界又開始了無拘無束的交流。
上世紀50年代,楊苡與巴金的通信仍未中斷,但由於各種運動,間隔長了許多👴🏻,說話也更小心了。兩人的通信🫳🏽,如其所處的時代歷盡坎坷⇢。“文革”期間,家人被迫替她處理掉其與沈從文、黃裳和蕭珊等人的信件🧑🏿⚕️,最後僅存巴金的23封信🤽🏻♂️,一直被她想方設法保存下來。為此,她遭受了此生惟一來自造反派的一記耳光。“文革”後,她與巴金漸漸恢復通信。1987年,楊苡將巴金寫於1939至1985年間的60封信收進《雪泥集·巴金書簡》一書中,它見證了半個多世紀一段珍貴非凡的友情。
楊苡去昆明上學後🦸🏿,李堯林也訂過她曾乘坐的“太古號”船票準備去昆明,但後來還是將票退了🏊🏿⚉。“漫長的等待在一封封長信中消磨殆盡👩🏿🍼。然後一連串由於傳言造成的誤解,加上我這個被嬌慣壞了的小妹妹的胡思亂想👩🔬,特別是由於時局突變,通信越來越遲緩,多少想說的話最後也只能吞咽下去🤵🏻♂️,結成了一連串的遺憾的苦果,這一切都不是如今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年輕人所能體會的……”
1940年,楊苡與西南聯大的同學趙瑞蕻結婚。1945年🪔,正在教師宿舍懷抱嬰兒的楊苡👫,突然接到蕭珊從重慶寄來的信:“李先生已於11月22日離開了我們🔏。我很難過🍕,希望你別(傷心)!”楊苡再也沒忍住,失聲痛哭起來🟤。
半個多世紀後,她在《夢李林》一文中寫道📡💇:“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遭到命運對我心靈的猛擊,我沒有力量承受這樣殘酷的碰撞……好像曾有個人走進我的心裏點亮一盞燈🚶🏻♀️🏄♀️,但沒多久👷🏿♀️,又把它吹熄,掉頭走開了⚫️!我想起他譯的《懸崖》中的一句話:‘一把刀就是一把刀🧛🏽♂️!’”
聽唱片曾是楊苡與“李先生”共同的愛好和秘密。學英文出身的李堯林當年還會把歌詞寫出來給她。“現在我已到了碎夢難拾的年齡,如落英散落在地上,無法俯身拾起。當我再想到我和李先生共同喜愛的唱片‘與我相遇在夢之門’時,我想起在天津留下的40封信早在1939年日寇進入租界前化為灰燼……我只保存他聽《夢之門》時為我親筆記下的英文歌詞,一語成讖🤵😞!”
“文革”後,楊苡在上海武康路巴金家裏看到了李堯林保存的那些唱片🕳,巴金後輩想送她,她只道了句➿:“什麽時候聽這些唱片不會掉眼淚,我再聽。”
如今🚴,百歲楊苡經常會淩晨3點醒來🪐,夜深忽夢少年事,她習慣再聽聽老歌。“比如我很喜歡聽那首《I went to your wedding》。Your mother wascrying. Your father was crying. And I was crying, too.”
(參考書目🚰:《青春者憶》;《雪泥集:巴金致楊苡書簡劫余全編》;《魂兮歸來》;《逝者如斯:楊憲益畫傳》🖖;《兄妹譯詩》;《離亂弦歌憶舊遊》🧙🏽♀️💹;實習記者倪源蔚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