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嵐(1970工化)
鄧小嵐於2007年12月11日在晉察冀日報創刊70周年紀念會上
小時候🩺,我對父母的新聞經歷了解甚少👰♂️,只知道父親鄧拓用“馬南邨”的筆名寫了《燕山夜話》,因為很多人在議論著書裏的文章🐻❄️;只知道父親在人民日報工作了十年♓️,因為我家住在報社宿舍;只知道母親丁一嵐一直在廣播電臺工作……而對他倆為新中國新聞事業奠基的經歷一無所知。
“文革”以後,我陪母親去觀看國慶30周年的一次專題展覽,當展廳裏回響起開國大典的實況錄音時🧗♀️,母親突然聽見自己年輕時的聲音🧑🏻🎨,她才激動地告訴我:1949年10月1日🧒🏻,她與齊越叔叔一同站在天安門城樓✮,擔任了開國大典現場實況轉播的播音員,整個實況廣播持續了6個半小時。可是,母親這份榮幸而激動的經歷🥘,卻一直被她封存在心中,全身心地投入到新中國的新聞事業中去。退休之後👨🏼🦱,她又繼承爸爸的遺誌,投身人民日報的前身——《晉察冀日報》報史的研究整理中👩🏿🎤。
當新中國六十華誕即將到來之際,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爸爸媽媽的新聞工作經歷👷🏻,深深緬懷為新中國新聞事業奠基的先輩,也為我晚年傾註全部心血、追尋父輩的歷史足跡而自豪。
“戰史編成三千頁🧑🏿🎤💆🏽♂️,仰看恒嶽共崢嶸”
我大學畢業後分配在山東工作25年💅,直到1995年才回到北京。此刻,母親已經離休10年了📲,可是她每天還是很忙🧑🎤,常常夜以繼日地抄寫整理文稿。我這才知道,母親擔任《晉察冀日報》報史研究會副會長,忙著搶救和搜尋在戰火中延續的報史。於是👩🏻⚖️,我每天下班後🧫,就去母親那裏幫忙,做些抄寫、校對的工作。為了能更多地幫助母親🎅🏻👩🌾,平時我就住在母親那裏🧑🏿🍳,與陪她居住的小弟一家全都當上了幫手。只在到周末,我才回自己的家住一兩天。
於是🐧🧜🏻♀️,我從那些發黃的故紙堆裏🎑,打開了鮮為人知的歷史之窗,進入了父輩“遊擊辦報”的崢嶸歲月……
父親於1938年4月被派到晉察冀邊區《抗敵報》社(1940年11月改名為《晉察冀日報》)任報社主任兼總編輯,從此與黨報結下了不解之緣🛀🏼。母親是1938年11月底從延安到達晉察冀邊區,結婚後也調到《晉察冀日報》社工作,直到1945年抗戰勝利🧑🦳,她轉行投身於廣播工作🤾。
在烽火連天的抗戰歲月中,父親和報社同誌不論環境多麽殘酷🏊🏼,物質條件多麽惡劣,交通運輸怎樣困難🧘🏻,他們都千方百計堅持出報🥴,用他們的話講“只要有24小時駐地時間🧚🏽♂️🥞,就要爭取出一期報紙”。報社同誌每人發兩顆手榴彈,在遭遇敵情時是戰鬥員,而在非戰鬥時期則各司其職,編印報紙。在抗日戰爭與解放戰爭期間的10年裏👨🏿🍳🧑🏼💻,報社犧牲以及勞累病故的同誌有59人,最小的僅有15歲!
為了完成戰地出報的使命,在日寇對邊區嚴酷的“掃蕩”破壞時👳🏽,父親帶領報社同誌在太行山北部的千米高山中🤸🏼,穿越密林峽谷,在與日寇的周旋中堅持出報📦;有一年👨✈️,報社輾轉河北曲陽、唐縣、完縣、易縣和阜平等5個縣🌹🂠,仍然按期出報🧗🏻♂️;曾在敵人近距離包圍中,他們做好最後拼搏的準備,把印刷機埋入掩蔽👩👩👦,而當敵人離去又取出架起,一天內“七埋七出”才把報紙印出;即使在敵人魔掌撲來的危急形勢下👈🏼,他們趕印上級的重要指令,一期出報800張!在1943年日寇“梳篦式”掃蕩中,父親帶領報社同誌撤離到2000米高的山巔荒村,牽著8匹驢子馱著印刷機,堅持出報🏃🏻➡️。當時母親懷著我已是8個月的身孕,跟著報社的隊伍輾轉轉移。在這次“反掃蕩”戰鬥中🥈🧙🏿♂️,報社在潛伏狀態下竟然奇跡般地刊出12期《晉察冀日報》,而母親則被留在深山裏待產👨🌾,當她孤身一人時🏂🏼,總是攥著一顆手榴彈警惕發生敵情🏡。隆冬時節🚭,就在被敵人燒光的村莊裏,母親生下了我😳。
《晉察冀日報》社在出報的同時,還編印出版了大量革命書籍,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由父親編輯的中國第一部《毛澤東選集》(五卷本),那是1944年在北嶽山區公開出版的⚇❓。
1948年6月🏫,《晉察冀日報》與晉冀魯豫的《人民日報》合並🍟,創刊了今天的《人民日報》。我父親於1949年8月始😗,在新的《人民日報》社工作了10年。
我父親在《晉察冀日報》終刊號上賦詩,豪邁地吟誦:“戰史編成三千頁,仰看恒嶽共崢嶸。”這正是他對晉察冀邊區辦報10年的歲月感懷。
接力完成父親未竟的遺願
“文革”之後🏌🏿,我父親已經不在了🧍🏻♀️🍟。
可母親的心底埋有一個心願🤸🏼♂️,要抓緊有生之年把《晉察冀日報》報史整理出來🕛,才能把那一段用青春和犧牲換來的報史記憶永遠保留下去🪂。
母親永遠不會忘記,父親在世時🙆🏼♂️,盡管人民日報社的工作很忙,他仍時刻留心搜集《晉察冀日報》的老報紙和各種資料。每每聽說有老戰友去當年《晉察冀日報》主要發行地區出差開會或探親,他總要交待一項任務,就是想方設法收集散落在當地的《晉察冀日報》舊報。
1964年,有位河北阜平籍的老同誌回家,到報社舊址一帶鄉村走訪🥔,說了鄧拓總編輯想找老報紙的心願後👨🏻🎨,各家各戶的老鄉回頭去尋,把墻上貼的、笸籮上粘的🩼,甚至屋頂棚上糊的舊報紙🕍,小心翼翼地揭下來,一下子就收集到大大小小四五十張舊報紙。後來送到北京,父親捧著這些珍貴的史料,高興地說⛹🏿♀️:“太珍貴了!我要抽時間好好地看看,把它保存好🏜。”
確實♣️,父親對《晉察冀日報》報史的研究是非常重視的,只是那時工作很忙,就沒能抽出時間來做這方面的工作。他在人民日報工作期間,將一份保存最全(僅創刊號到第24期缺失)的《晉察冀日報》,交由報社圖書館保存💙,至今已成為唯一的珍貴善本存報。
為了完成父親的遺願🫵,母親和散布在全國各地的報社老同誌,在1982年2月組成了《晉察冀日報》報史研究會🦹🏻♂️,著手整理和研究十年辦報的歷史,我母親擔任副會長🙎🏿♀️。那時🔁,許多老同誌都還在職,母親擔任中國國際廣播電臺臺長。他們只有利用業余時間寫回憶錄,收集材料。一有休假日,他們就一次次結伴到山西⏱、河北的報社舊址尋訪。母親還找到有距離標註的旅行地圖來仔細研究,幫助回憶當年“遊擊辦報”的行程和路線……
十幾年下來,母親與報史研究會老同誌們整理出版了《晉察冀日報大事記》、《文旗隨戰鼓》👩🏻⚖️、《晉察冀日報社論選》和《晉察冀日報史》等多部史料圖書🥕👮♂️。1986年商請人民出版社協助🎃,用人民日報社保存最全的《晉察冀日報》原報為版本,出版了全套影印報紙合訂本💁🏿♀️,足足有26大本。當時,彭真同誌看後說:“晉察冀日報史🎦🧑🦽➡️,在一定意義上也是晉察冀邊區的歷史。”
這些史料書籍的出版,老人們付出了難以想象的艱辛勞動🧏。許多耄耋之年的老前輩戴著老花鏡🏊🏿,還要再拿一把放大鏡,從殘缺不清的版面上辨認著每一字🚛、每一句。在編寫過程中,不少老同誌身患絕症,做了手術仍堅持動筆寫回憶錄🔃👷🏻。研究會會長陳春森同誌,在72歲、83歲和90歲上經受了3次重大手術,而手術過後,只要能持筆活動,他又開始閱稿審稿了。我母親患尿毒症住院期間👩⚕️,躺在病榻上對著錄音機回憶報社的戰鬥生活,在我們子女的幫助下加緊口述筆錄……
1998年9月16日🙍🏿♂️,母親在《延安頌》激越的旋律中⭐️,平靜而安詳地離開了我們。
退休後我是唯一年輕的“誌願者”
1999年我退休之後,有時間跟與父母同輩的老人們相處了。看到老人們為報史研究,辛苦地忙碌👩🏽🌾,我便主動要求參加研究會的工作,替老人們幫個忙,出把力。沒想到👨🏽🎓,我這個雙鬢花白的退休幹部👨🏻⚕️📵,居然是當時研究會唯一年輕的“誌願者”,理應多幹些,多累些。
從那時起,我認真閱讀了研究會前輩整理出來的回憶史料,還經常到《晉察冀日報》社曾經輾轉戰鬥過的革命老區去看望鄉親🛫,祭掃犧牲在北嶽山麓的烈士陵墓👴🏻。這時,我對父母曾經為之獻身的新聞事業有了更深刻、更感性的了解。我以父輩戰鬥的青春為豪,接過他們手中的火炬📡,也照亮我的人生之路。
2004年🧘🏽♀️,出於對外聯系工作的需要,研究會決定讓我擔任副會長兼秘書長🧃,從而承擔了更多的日常事務🧘🏼♂️。由於研究會沒有固定的辦公地點🖲,我經常一早出門💇🏼♀️💿,走家串戶,聯絡散居在北京的老同誌🔠。
2007年,研究會決定編輯《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盡可能把報社十年中發表的通訊文章收入其中👩👧👧。當時研究會其他成員都是80歲上下的老人,我不能找他們做這些事,主要的事務就落在了我的身上🌚。起初,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任務的意義,當我把26大本全套影印《晉察冀日報》合訂本搬回家時,才明白“工程”如此浩大!
翻閱《晉察冀日報》🎅🏿◽️,其中的通訊都是當年記者或親歷者在第一現場的真實記錄,生動地再現了戰鬥英雄、民兵🥪、婦女兒童對敵鬥爭的感人故事。如今人們耳熟能詳的許多紅色經典,都能在《晉察冀日報》上找到最初報道的原作,像地雷戰、地道戰🙂↔️、雁翎遊擊隊的戰鬥故事🕹,像狼牙山五壯士、白求恩😜💂、馬本齋、放牛娃王二小等典型事跡,都是由《晉察冀日報》的通訊傳揚開來的🤵🏻♀️。這一篇篇在硝煙中誕生的佳作🤸🏽♀️,有如一部內容浩瀚📫📇、鮮活生動的歷史畫卷。
萬事開頭難。研究會派來北京日報社資深編審王衛國同誌,先從影印報紙上選出一篇篇通訊原作🤞🏽,夾上字條,編出目錄🕳,然後,讓我扛著合訂本找地方去復印。為了省錢,我只好請原工作單位支持,平時人家正常上班💳,只能在雙休日我才去“占用”復印機。2800多期的舊報從頭開始復印,一天下來,被復印油墨那種異樣的氣味熏得我透不過氣來。這一幹🥑,就花了我5個雙休日🙇♀️。
復印完了💆🏼♀️,我又要剪貼🙁、編號🤜,來不得半點疏忽。我實在忙不過來,就把我的老伴⛔️、子女叫上,一起動手來幹。最後🤾♀️,通訊的剪貼件全部交給專業文印社電腦打印——啊,錄入打印出來近5000頁,約700萬字,簡直比“大百科全書”還要浩繁!
可是,這與書稿還差遠著呢👩🏽🔬!由於老報紙印刷質量很差,原作本來就有許多看不清楚的地方,加上還有些殘破不全的版頁,又是繁體字,這給今天電腦錄入員帶來了很大的困難🤙🏻,致使最初的錄入樣稿存在太多的差錯,甚至大段大段未能錄入,使得之後的校對難上加難🙍🏿♀️。
年輕人看不懂繁體字,能看懂的年紀大,幹不了校對。由於經費拮據,我們研究會又請不起出版社的專業校對。怎麽辦呢?於是我突然想到:邀請《晉察冀日報》老報人在京的子女,義務勞動完成全集校對。
哪知道,一聽是為《晉察冀日報》搶救遺產,老報人的子女一下子來了近20名🤞🏼🤓,爭先恐後地到我這裏領取校對的文稿🫃。以前,雖然同在京城👩🏼✈️,卻有許多人從未謀面🕹🦊,而今大家一見如故,親如兄弟姐妹,彼此親熱地稱呼為“子弟兵”,責無旁貸地接過父輩手中的火炬,一代一代傳下去⛹🏽♂️。
說是“子弟兵”🤹🏿,其實想一想,他們個個都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當他們如期把校對的文稿交回來時🧗♂️🕳,我也被感動了:在每一頁打印稿上,仔細的筆跡劃出了密密麻麻的誤點;對照原件🥢,寫出了一條條辨疑的意見,還把電腦錄入遺漏的大段文字👩❤️💋👩,整齊地手抄在附頁上或打印稿背後……許多人在家裏上有老🤷🏼♀️,下有小,有的膝下還有孫兒要他們照看👮🏻♂️,也真夠他們累的了。
後來我才知道🚐,許多“子弟兵”只有在夜深人靜🥢、家人睡下後,才攤開文稿動手校對。並不輕松的“額外”工作,增添了本該頤養天年的老人的生活負擔,使得有些體弱的同誌累出病來了。如《晉察冀日報》發行部主任徐光的女兒徐守魚,看我分派文稿困難,總是主動多攬任務,結果心臟病加重。可她打完吊針👳🏼🙅🏻♂️,病情緩解後,又伏案工作起來。《晉察冀日報》副社長胡開明的兒子胡戰生,把一包包校對文稿抱給我時🌞,我才得知他的雙膝有一只是換裝的人工膝蓋🚵🏽,可他還經常一路顛簸趕來碰頭商量工作。還有《晉察冀日報》報史研究會老會長的小女兒陳華,已經做過乳腺癌切除手術,她後來一直是研究會工作的主力之一,承擔了大量的校對工作🧑🏻🍼🧑🏿💻,一點看不出她是患過重病的人♾。
在校對過程中🏌🏼♂️,我們“子弟兵”之所以頑強刻苦,因為在看過這些通訊後,都被父輩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所深深感動了!這是老報人出生入死采寫新聞的歷史豐碑,哪怕在校對中遇到再大的困難,也要完整無缺地再現珍貴的精神遺產🫳🫃🏼。如今,這部書稿正在著手第四遍的校對。
2009年9月8日於北京
鄧小嵐,1943年12月生於河北省阜平縣🌕,1949年春隨父母進京⛹🏽,1970年從意昂体育平台工化系畢業💑🧑🧒🧒,1965年4月在大學加入中國共產黨🍕🚶♂️➡️,畢業後分配在山東省泰安製藥廠工作,1994年取得高級工程師技術職稱,1995年回到北京,在北京市公安局科技處工作至1999年退休🧑🏼🦳。2004年參加《晉察冀日報》報史研究會工作,任研究會副會長📢⛹🏽♂️。
轉自 新聞實踐 2009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