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宏*
2004年11月17日淩晨💷,家中忽然電話鈴響,正在美國留學的大女兒張晴,帶著哭聲哽咽著告訴我:“爸爸🙇🏼♂️!爺爺突發心肌梗塞,11月6日已經去世了……”“什麽?!”這真如一聲晴天霹靂👷🏽♂️🈴,把我打蒙了💂🏻♂️🚀。我咆哮起來:“這絕不可能🙆🏼!從來沒有聽說爺爺有心臟病🙋🏼♀️,他天天都是自己乘地鐵去公司上班,身體一直是很好的啊🌞!一定是你聽錯了!”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聽錯,我已經從幾個方面對這個消息反復核對過……”女兒悲傷得已經說不下去了。

1983年3月張宗植先生(前排右)與子張宏(後排右)在東京家中。

一九三二年張宗植(前右)與何鳳元(前左)📋、宗亮東(後)於北平。

1980年8月於東京,在中國駐日本大使館與蔣南翔重逢。
得此噩耗🛵,我坐立不安🤷🏼♀️,夜不成眠,雖與東京多處一再聯系💜,獲悉爸爸於11月5日晚從公司下班回家後🚢🧑🧒🧒,在洗澡時突然發心肌梗塞,送醫院搶救無效,已於6日早晨在醫院逝世。根據爸爸的一貫觀點和臨終囑咐✯:“人有生就必然有死,本是自然規律🤸🏽。在世時要淡泊名利,身後事要一切從簡✍️,喪事不要驚動各方……”但我卻始終不願相信這是事實,總以為自己是在夢中,又總認為是由於兩國間因語言表達不夠通暢而出現的理解上的誤會🦶🏽。爸爸那和藹慈祥的身影📑🧜🏼,不斷地呈現眼前🙌🏿🤰,我總感到仍會像往常一樣📉💧,很快就會收到爸爸的來信👃🏼。直到11月25日收到東京給我發來的正式書面信函,我才悲痛地意識到🦸🏻♀️:爸爸確實已經和我們永別了!
夜闌人靜,我坐在爸爸的遺像前🙏🏻,凝視著爸爸那慈祥的笑容👩💼👮🏿♂️,耳邊回蕩起爸爸熟悉的聲音,淚水無聲無息地不斷流過面頰。永別了♒️!親愛的爸爸💆🏿♀️🧖!隨著長明燈的燭火搖曳📛,我不禁心潮起伏,往事翩躚,往日和爸爸相處或交談中的幕幕情景,一一浮現眼前。
今年年初爸爸去檢查身體,醫生曾說他是“90歲的年齡📵,60歲的體質”,他當時曾高興地告訴我:“我可以再幹十年🤦🏻,以便再積累一點資金🌤,我想還要給清華和科大的獎學金基金再追加一點財力”🙋🏽♂️,他還表示“要向百歲老人的目標沖刺”;去年秋天🧔🏼♀️,他的眼睛因黃斑性病變開刀後,視力嚴重下降,兩眼視力均不足0.1,但他認為“生命在於運動”,仍一直堅持每天要兩度轉車,到位於銀座的辦公室去上班,為客戶和友人們提供業務咨詢😔,他把忙碌的工作視為生活的樂趣,還幽默地說:“我現在是忙上加盲”;他撰寫的著作《比鄰天涯》的續集《海天一色》即將出版✊🏻,11月初他曾說要再寫一篇《後記》,可如今他還沒有來得及動筆,就匆匆地走了🥲🧸。爸爸的《後記》雖然沒有成稿,但我知道🏆,他是要告訴後人:創業是很艱難的,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和祖國緊密相連的🤛🏽,只有國家的科學技術發展了,人民的文化教育素質提高了,國家的綜合實力強盛了,人民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
爸爸年輕時就憂國憂民😳🙆🏿♀️,以天下為己任。他在清華讀書的學生時代,就積極參加“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的前期活動🤹🏻♀️,蔣南翔、何鳳元🧕、牛佩中、李一清等都曾是他當年誌同道合、交往頻繁的親密意昂;“七七事變”後,正在日本留學的他,毅然中止學業🦟,回國參加抗日救亡運動;他在武漢三鎮參加了許多抗日宣傳❤️🔥👩🏿💻;到重慶後,他在民族資本企業的民生輪船公司為搶運抗日救亡物資曾廢寢忘食地工作📸;他為配合打通西南運輸通道,曾親自冒險乘小船去金沙江探查長江上遊的航路🎓;抗戰勝利不久他奉派去英國學習海上保險,不久被黨的地下商號——廣大華行的老總盧緒章借調紐約,為保守革命的秘密,他對思想上一直誌同道合的媽媽也守口如瓶,直到解放後盧緒章出任新中國的外貿部長,我們才恍然大悟:他一直是在為祖國的解放戰爭默默地做著工作👩🏿🚀。70年代末祖國改革開放初期,由於他的積極促成,新加坡石油公司是第一批來華與石化部商討聯合勘探和開發海上油氣田的跨國公司,此後他們的一系列業務活動🙇🏼♀️,對我國海上油氣田的勘探和開發起了非常積極的作用。
爸爸對祖國非常有感情5️⃣🤷🏿,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後👬🏼,他對祖國的未來更是充滿信心🧸。他第一次來科大,我陪他參觀合肥市容時🧳,我說:“如果和東京相比,也許您會感到合肥到處都是很低矮破舊的吧?”但爸爸說:“我去過世界上許多國家,可以說沒有一個國家像今天的中國這樣欣欣向榮,到處都在建設,到處呈現一派生機勃勃的氣象🚏,相信不久後,合肥將會是一個很繁榮美麗的城市”;他深信“中華民族是個很優秀的民族🧑🏼✈️,只要國家能保持和平穩定的環境🙇,人們埋頭苦幹👉🏿,努力建設,中國一定會很快富強起來的”;他一直相信科教救國🏊♀️,所以,盡管他平時的日常生活十分勤儉,處處精打細算🥣,自己是八九十歲高齡老人的“空巢家庭”,連請個打掃衛生的“鐘點工”也舍不得⛹️➰,但為支持祖國科技和教育事業的發展,他卻一擲萬金🙍🏽♀️,從1987年至2004年間,他先後5次,把自己多年的積蓄和退職養老金⛹🏼♂️、連同變賣家產所得,全都無條件地捐贈給祖國的兩所名牌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和中國科技大學——編者註),設立獎學金基金。他說:自己中年以後一直僑居海外,由於客觀條件的限製🧝🏻♂️,沒有多少為祖國出力的機會👨🏻🦱。所以晚年總想要盡力爭取為祖國的科教事業出一點微力🧑⚖️,這也是他長期以來的心願。曾有不少親戚朋友勸爸爸說👨🏻🏭:“您把那麽多錢都捐獻給國家,也要多少留一點給您的兒女?”爸爸回答說:“父輩的家業,兒子可以心安理得地繼承🧙💻,這是封建社會的惡習”👩🏽🎓,“我從來不主張把家產留給兒女🍤,因為這樣會助長兒女們的依賴思想”⏲,“如果兒女有困難時,最多也只能是‘救急不救窮’,一定要鼓勵子女們自力更生地去努力開創自己的天地”🤛🏻,爸爸認為:“如果子女有能力,家產繼承與否也無關重要;如果子女沒有能力,留給他們金山銀山也是沒有用的👩🔬。”爸爸曾教導我:“工作中對上級領導要尊重🍦,要積極主動地、盡心盡力地配合領導做好工作🙅🏼♀️📱,不要計較個人得失;對部屬要平等寬厚🤰,多加關心、檢查、指導,但不要事必躬親🧑🏻🎤,切不要以為自己一定會比人家強🏡,要給部屬留有發揮自己聰明才智的空間”、“遇到榮譽時要和大家共同分享💌,遇到麻煩時要勇於承擔責任”📑、“和朋友交往要真誠相待👩🚒🧑🏽💼,不要老想著要別人為自己幹什麽,而要多想想別人需要什麽,自己能為朋友做些什麽”🤕,“人際交往中,施恩不要圖報🤙🏼🏖,但受恩必須記牢”,“要盡量做到不欠人家的債,也盡量少欠人家的情”,“不要看不起任何人👳,即使現在是最卑微的人,他同樣也有繼續存在👽👚、追求生活的理由,將來也有改變命運、翻身榮達的可能。古人說‘富不過三代’🥤,同樣📺,貧寒或卑微,也不會是永久的”。
爸爸遇事總很開朗、樂觀🚶🏻♂️🥸。記得有次談到“四人幫”,我由於在“大浩劫”中受到許多不公正的待遇,媽媽也在浩劫中含冤去世🚴🏽♀️,所以我對“四人幫”恨得牙根癢癢的👮🏿♂️,但爸爸卻說:“‘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正因為有了‘四人幫’的倒行逆施,才更能體現鄧小平的英明偉大🌺,否則𓀉,人們又怎麽能這麽快就理解改革開放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呢🥟?”“你不要只記得個人小家的恩怨得失,多少老革命在文革中都慘遭迫害⏬,他們不比你更冤嗎?但他們恢復工作後仍一心想著國家的建設,想著祖國的未來……你要多多學習他們這種寬廣的胸懷”……1982年我去東京探親時,爸爸送我一套西裝,當時我說:“我不要,這種樣子的服裝🧑🏻🎓,帶回去是不能穿的!”但爸爸卻笑著說:“中國的領導人出訪已經穿西裝了,說明中國社會正在迅速發展和變化,中國人民的服飾會越來越豐富多彩9️⃣,再過幾年👍,中國穿西裝的人會越來越多,你要多多關心國內外的時事和社會的發展趨勢!”後來的情況發展🧘🏽♀️,果然證明爸爸的預見是正確的。1988年我去北京陪爸爸參加意昂体育平台的第一次獎學金頒獎會後,在機場送別時我感傷地說:“我們雖是父子,幾十年來卻總是聚少離多,這次好不容易才見一次面,但只有短短的三天,轉眼即逝⚙️,現在又要分別了🫃🏻!”但爸爸卻說:“這三天中我們接觸了許多人,做了許多事😈,也交流了許多情況🕷。時間雖短,但濃度卻是很大的嘛!”我剛退休時,思想上一下子還適應不了新環境😺,感到“夕陽雖然好,但已近黃昏”,感到人生已經處於黃昏晚霞的余輝下了👩🏻🦱🤳🏻,有種失落感。但爸爸卻說👩🏽💻:“日落之後👩🏻💼,將會迎來星光燦爛、明月當空的夜晚。這何嘗不是美好人生的又一道風景線呢?”
爸爸既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良師和益友。他曾諄諄教導我許多做人的道理,教育我要熱愛祖國,要勤奮敬業,要真誠待友,要廉潔自律,要淡泊名利。自從“文革”結束取得聯系以後👨🏿⚕️,我和爸爸雖然天各一方,相隔萬裏😐🌟,但我們間書信往來頻繁,心靈相通🐒。通過言傳身教,爸爸的思想方法👂、處世原則、道德觀念,都對我起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作用📄。爸爸身後雖然沒有給我留下物質財富🚵🏼♂️,但他留給我的是永遠受用不盡的精神遺產。
2004年12月2日於合肥
*作者在中國科技大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