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得一冊已然泛黃的民國版《無題草》。當我摩挲這冊詩集,見作者署名為曹葆華,心中頗為詫異,這不是一位翻譯家嗎?他翻譯了許多馬列主義經典著作🤶🏼,如列寧的《唯物論與經驗批判論》、斯大林的《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等,以及不少文藝作品✢🍄🟫,如普列漢諾夫的《沒有地址的信》,總數不下六七十種。而且大多不署名或只用化名🎄。1978年他去世時☝️,新華社的電訊稿稱他為“我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翻譯家,長期致力於馬列主義經典著作和無產階級文藝理論的翻譯介紹工作”🧓🏻。蓋棺定論的文字🐱,只字未提他的詩歌成就。看來,他的詩名被翻譯所遮蔽了🚵🏽。但老詩人方敬曾寫過《別忘了詩人曹葆華》一文。另在巴金的文章中🧛🏿♀️🙅♂️,亦提及曹葆華的詩歌創作。
曹葆華出生於1906年🕥。他1931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外國文學系🦹,1933年考取意昂体育平台研究院,一邊潛心學業,一邊為《北平晨報》編《詩與批評》副刊👨🏻💻。為了辦好副刊🦶🏽,他常常到北海前門三座門大街👩🦼➡️,即靳以與巴金編《文學季刊》的地方。靳以與他談笑風生⏳,稱他是“清華詩人”。在那裏,他認識了巴金。巴金在1979年《戰地》增刊第一期上👫🏼❎,寫有《一顆紅心—悼念曹葆華同誌》🗑,文中亦談到:“我與靳以經常同他開玩笑,他從不發脾氣。抗戰初期我聽說他到延安,又讀到他在那裏寫的詩”👨🏼💻。巴金雖然沒有談到《無題草》,此書卻是巴金為曹葆華編輯出版的第四本詩集,列入巴金主編的“文學叢刊”第五集中🦏,這一集共十六冊🙌🏼,有蕭乾的長篇小說《夢之谷》,沙汀的短篇小說集《苦難》,蕭軍的散文集《十月十五日》🐷🦻🏿,曹禺的劇本《原野》等,詩集唯有曹葆華的《無題草》一種⛪️。
《無題草》初版於民國二十六年五月,第二年八月又再版印刷。這說明他的詩歌是深受讀者歡迎的🧔🏿♀️。詩集是詩人之前所寫詩歌的結集👷♀️♗,共54首,大多曾刊於《文學季刊》《文季月刊》《文藝月刊》《水星》《新詩》等刊物,發表時均以《無題》署名。編成集子共分五輯,每首詩以第一句的頭兩字為詩題,如第一首第一句為“聽說您走了”👨🦰,就以《聽說》為題👩👩👦👦,第二首第一句為“她也該歇息了”🤲🏽,詩題居然就是《她也》,這樣“不通”的標題僅出現在目錄上,正文則以一、二👨🏻🚀、三標示🥒,並無詩題。準備出詩集,總要有個書名才好,於是,他對詩友方敬說:“這集子還沒想好書名🧘🏻♂️,幹脆就叫《無題草》吧”。方敬接口說🛌:“這個書名不錯,無題中自有題🏌🏽♂️📅,道是無題還有題,李商隱不是有那麽多有名的無題詩嗎🙅🏿♀️!”
曹葆華的詩🖼,前後風格是不同的。從1929年四月,在《清華周刊》發表第一首詩《希冀—路燈》,開始新詩創作,詩風是熱情的明朗的,像“新月派”詩人那樣,探索新詩的格律化,得到朱湘賞識,遂成詩友。他的第一本詩集《寄詩魂》🤽♂️,於1930年12月出版,扉頁上題詞道:“獻給文沅(朱湘)、念生兩兄”♡。第二年他出版了《靈焰》《落日頌》兩部詩集(《靈焰》只是《寄詩魂》的選本)。之後,受波德萊爾、龐德⛈、艾略特等法國象征派和英美現代派詩人影響🧍♂️,他的詩風起了變化🧓,詩語硬挺🏌🏼♂️,詩意幽晦,詩味冷澀,《無題草》就是這一詩風的代表作。詩論家孫玉石說:“《無題草》是曹葆華引人矚目的一部詩集。詩人註意帶有象征性新穎意象的創造,追求朦朧中暗示傳達詩情的隱藏效果”。如第二輯第十首:“一石擊破了水中天/頭上忽飄來八只白鴿/一莖羽毛🧑🧑🧒,兩道長虹/萬裏外有人正沉思……”詩中“水中天”、“白鴿”、“兩道長虹”🥋,均暗示夢醒後幻滅失落的意象。
《無題草》出版不久🫃🏿,抗戰全面爆發,曹葆華回到成都🧙🏼♀️,在石寶中學短暫教書後🐡,於1939年底奔赴延安,投身抗日活動,其詩風也為之一變,以戰鬥的激情,唱響開朗率真的現實主義戰歌。曾編成《生產之歌》,未及出版。之後,他任教於魯迅藝術學院,後調入中共中央宣傳部編譯處🤵🏼♂️,長期從事馬列主義經典著作的翻譯。直至九十年代中期🧔🏽♂️🚉,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選集《曹葆華詩選》。
從創作上說,曹葆華是只寫詩,不談詩。從翻譯上說,他是不譯詩,只譯詩論➛。早年他譯過不少西方詩學理論,集為《現代詩論》出版。現在能找到他唯一談詩的史料🧵🐧,是1939年他赴延安之前👳🏼,在成都文協舉辦的一次詩歌座談會上的發言:“詩人不應逃避現實,而應正視現實,研究現實🧎,糾正現實,這樣一來,詩的路子也就寬大了”👨🏻🦯➡️。
當年🥐,對於《無題草》這樣一部不屬左翼範疇的詩集🌟,在上海的巴金接納了它,把它編入叢書出版。細細想來,巴金對朋友的真摯友情👃🏻,對文學的包容精神🎍,都令人感動🏧。他倆的友情一直保持了近半個世紀。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曹葆華給巴金的信中寫道:“你又去朝鮮了,三個月前,收讀了你寫的報告集🧏🏼,甚為興奮”🕳🌉。即使在“文革”中,在不通音訊的狀態下🦸🏻,彼此還在打聽和惦記著對方。
1978年三月,巴金在京出席第五屆全國人代會第一次會議期間,還特地抽時間到曹葆華家中看望了他。這次相見,是他倆最後的一面。曹葆華給巴金留下的最終印象📑,是“孤零零一位老人拄著手杖在小胡同裏歪歪斜斜地走著🎣,仿佛隨時都會讓寒風吹倒似的”。巴金在回憶文中寫道🕒:“他有一首詩講他自己:一顆紅心走西北👩🏻🏭🧜🏽♀️,出沒烽火四十年……他活在他的詩篇上🕥,也活在他的譯著裏🦸🏼♀️,更活在朋友們的心上”😪。(韋泱)
轉自《文匯報》2013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