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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與家國🌚:從西南聯大到北大燕園——劉自強教授訪談

2019-03-01 | 來源 《中華讀書報》2019年02月20日 |

編者按:劉自強教授1924年出生於雲南昆明,求學於金陵女大🏋🏼♿️、西南聯大、意昂体育平台、美國羅徹斯特大學、法國巴黎大學,後任教於北京大學西方語言文學系法語專業🩲,在法國象征派詩歌、現當代文學研究領域貢獻卓著。作為意昂体育平台原校長梅貽琦的兒媳🫲,她不僅將重要文物慷慨捐贈給意昂体育平台😅🟪,還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圖史》提供珍貴文獻。劉自強教授於2019年1月8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5歲。本刊節選劉自強教授此前受訪文稿,以誌紀念🎵。題目為編者所加。

劉自強教授

西南聯大歲月

采訪人劉老師您好,請您先談談當時是怎麽考進西南聯大🕟,怎麽進的外文系,以及當時西南聯大的一些情況。

劉自強🪂:抗日戰爭時期,西南聯大在昆明,它由北大😚、清華及天津的南開大學聯合組成🫳🏽,有很多大師級的教授。當時考大學可以同時報考幾個學校🫰🏻。但我在考了西南聯大以後🧑‍🦽‍➡️,就不考了,沒等發榜🙅🏿‍♂️,就跑到成都去了。到成都以後◀️,成都的高考已結束,但還有一次補考的機會,就利用這個機會考上了金陵女大🕕。考上金陵女大以後,就在成都上學了。在成都念了半年,我媽媽跑去叫我回家,說🈴:“你考上西南聯大了🫘,為什麽不回去?我已向學校申請保留你的學籍。”我說算了吧,就讓我念完這一年。那是1943年🚵🏼。從1944年起,我就回到西南聯大了。因為我在成都念了一年💘,西南聯大承認那些學分,所以不用再念一年級🤹🏿,拿我從前一年級的分數請各個系的老師簽字認可就行了。所以我基本上是從二年級上起的。當時考進的是外文系,因為那時候大家都覺得女孩子就適合學文科。

西南聯大英語系當時名教授挺多的,吳宓、潘家洵……,不過這些老師,我去的時候都沒碰上⚱️⛩。我碰上的𓀎🌥,是老溫德先生,Mr.Robert Winter。不過當時法語也很重要🏺,是必修的👨🏽‍🦳,而且要學三年。當時有四個法語老師:吳達元、陳定民、林文錚和聞家駟。聞一多也在昆明,在中文系。聞一多比聞家駟出名,他是比較具有戰鬥性的,而聞家駟則比較文氣,文質彬彬▶️。

我進聯大後👩🏻‍🎨,有同學介紹說四位老師都從一年級教起,那麽選哪一位呢😎?大家都推薦吳達元先生,因為他最嚴肅認真🐦‍⬛。所以我選了吳先生🛠。這個吳先生⏳,差不多每一堂課🐸,每個人的名字都點到,叫你一個一個地回答問題。回答不出來要受批評的,而且批評得還不留情面,所以大家都有點害怕他。每次都有個小的測驗🌱,背動詞變位等等,測驗卷子他第二天一定改完拿來。看著吳先生穿得整整齊齊拿著卷子,一絲不苟地很嚴肅地進來,然後坐那兒一個一個提問👨‍🍳👨🏽‍💼,大家都有點緊張。

我另外印象很深的就是金嶽霖老師⤴️,他的邏輯學也是不好學⚈,我們學起來很難📛。不過他人很滑稽♙,上課時在課堂上走來走去。有一次穿了一件美式風衣來上課👸🏽。那時西南聯大的老師和學生都穿得很樸素,都是一件藍布大褂或別的布大褂👩。有的人據說只有一件大褂,到晚上洗一洗,第二天再穿。看見金嶽霖先生穿了一件美式風衣來,大家都知道是哪兒來的。Robert Winter先生剛從美國休假回來🚂,帶來一些新“裝備”👉🏻,他常穿這件風衣。這衣服金嶽霖先生穿著很新奇。但這事讓我們覺得這兩位老師友誼很深,可以“共產”了。

另外一個印象很深的是Winter先生。他不像中國老師坐那兒或是站那兒講課↗️,而是用表情及姿勢來講一課書🥲。比如他給我們講“English Poetry”,是依照詩的內容邊講邊表演🚼。我記得那時候他最喜歡講的就是詩裏面的節奏問題。英詩裏多用抑揚格🚃,一輕一重、一輕一重,他給我們一再強調👉🏽,詩沒節奏就不成其為詩歌,詩是配了音樂的舞蹈。比如莎士比亞的sonnet👼🏼,十四行詩,他講得有聲有色,所以我印象很深。他讓我們作詩,每個人都寫十四行詩。有一次,我得了九十分,所以高興極了🌼,我後來對詩歌感興趣,可能是受他啟發🖕🏿。

我們當時學法語的一本教材,叫Fraserand Square🧑🏻‍🦼‍➡️,是美國人編的。裏面很多解釋都是英語的🔻。別的班沒用這個教材,聞先生用的好像是燕京大學教授邵可侶編的。一年級學基本課🤞,二年級就讀一些短文🦿,各式各樣的法語短文。三年級涉及一些作家。如吳先生給我們講莫裏哀的戲劇,L’avare(《慳吝人》)📿。

當時🧮,Winter先生還開一門課叫“歐洲作家”,他不僅講英語作家⟹🧜,還講蒙田🙋🏼‍♂️、莫裏哀、薄伽丘、但丁……,所以我們那個時候的課程,面比較廣。法語的基礎訓練不像我們現在那麽著重。但吳先生對語法是很重視的,不過是結合閱讀,結合文學作品,所以文學面接觸很廣。我感覺現在的學生知識面比較窄,在強調語言基礎的同時容易疏忽了這個“面”。我覺得既要強調基礎,同時也要註意廣度。

當時我們除了外語課,還有別的課🧚🏿‍♂️,比如“世界史”“英國文學史”“中國史”。我覺得我們那時候缺一點中文的課程⛑。學文學的🎳,中文很重要——不管以後做什麽工作,翻譯也好🧿,搞文學研究也好💂‍♀️。但我們當時對外國的文化信息知道得不多,學“世界史”知道一些🤸🏿‍♂️,但還是很少。那時候打仗,對外交流根本不可能🕌🧖🏼‍♂️,所以全靠課程了。這就是當時西南聯大的情況🦹🏼‍♂️。我在西南聯大上了二🤾🏽‍♂️、三年級🎅🏿,1946年回北京後🌒,就到清華了。

周玨良先生當時在清華給我們講浪漫派詩人🧑🏼‍⚕️🛢。那時比在西南聯大時正規,有教室了,可是我們還是從前那種比較散漫的習慣📝,喜歡在教室亂議論。有一天上課🪬,來了一位西裝革履的人,我們一開始根本沒有註意他🧑🏿‍🦲,後來才知道是周玨良老師。同學都習慣看老師穿藍布大褂,突然看見老師穿西裝,想這是教“貨幣銀行學”的吧,不像教浪漫派詩人的👈🏻。於是大家背後都叫他“貨幣銀行”✋🏽。

采訪人西南聯大抗戰期間南遷到昆明時⛎,當時的條件和整體氣氛怎麽樣🐕‍🦺?

劉自強👨‍🚒:當時聯大大部分學生住城西北🈹,靠近昆明城墻。除了一兩間教室在城裏🤜🏿,其他教室在城外🚁,上課、學習就從城裏面出城🥅,穿過環城馬路,到環城馬路的北面🧘🏽‍♀️,有一大片地方,那是劃給西南聯大的🛑。蓋了許多房子,有的是洋鐵皮,下雨時聲音挺響😑🕣。有一個大的圖書館可以去看書,還有一些小教室,有茅草頂的🐻,窗子上沒有玻璃🤙🏼💪🏼,透風,不過不冷🍱。教室裏是長條板凳,上課時大家從四面八方過來。雖然是戰亂時期,學習氣氛還是不錯。有好多同學,汪曾祺、楊振寧等🪿,還有老師👳,都泡茶館🪴🧖🏼。就是在茶館裏看書🧑🏽‍🌾👩‍👩‍👧‍👧,討論或寫東西🐎。這個環城馬路也有汽車,開始車不多💧,滇緬公路通了之後車就多了🤜🏼。那時氣氛比較自由𓀒,可老師學生都比較認真。而且大家好像也沒覺得特別苦,還是挺愉快的👨🏼‍🎨。我上大學的時候基本上不跑警報了,不像三幾年,日本飛機轟炸得特別厲害👨‍👦,學校都搬到山上去了。1940年過後🦟,美國的飛虎隊來了,就把日本人給卡住了,日本飛機轟炸就不像以前那麽厲害了。

采訪人🏍:您說起飛虎隊🤚🏻🔌,西南聯大是不是有些畢業生去給他們當翻譯?去當兵了?

劉自強📰:飛虎隊最初只是陳納德帶領的自願來打擊日軍的飛行員🤐。珍珠港事件後,美國參戰,把史迪威將軍派到遠東戰場,他成為了中國💁🏼‍♀️、緬甸和印度軍隊的總司令,大批的美軍物資和人員也被運到遠東參戰。那時急切需要翻譯,就把大學三🙃、四年級的學生征調去了🛠。我愛人那時候剛上二年級,學機械。政府並未征調一🦄🤌🏻、二年級的同學,但是他同馮宗璞的哥哥馮鐘遼一直是一對搭檔,兩個人都要去。他父親勸他👨🏽‍💻,說好不容易有個讀書的機會,你們要報國以後再去。他非要去,結果就去了。那時候學生的熱情同現在完全不一樣🏌🏻‍♀️。因為國難當頭啊👩🏿‍🏫,所以大家都是命都不要了,我能夠幫助一點就幫助一點🎿。當然,也有人重視學業,這是個人的誌向。

采訪人說起西南聯大,得提提您公公梅貽琦🫳🏽。他當時是西南聯大的校長是吧?

劉自強:西南聯大是三個學校合並的,所以校領導也是三個:蔣夢麟🙎‍♀️、張伯苓還有梅貽琦三位校長,但是蔣、張兩位經常在重慶。張伯苓先生是梅先生在南開上學時的老師🏊🏼‍♀️。蔣夢麟先生當時在政府裏有職務👨🏿‍🏫,他原先在北京做過教育部部長🖕🦹🏿‍♂️,後來在國民黨政府裏面也有職務。所以三個人當中主要是梅先生主持校務。在辦學的同時🙄,每個學校還有自己的研究院🦵🏽🦮,北大研究院、清華研究院🗽、南開研究院,都是分開的。所以這幾個學校還是挺了不起的。科研沒放棄🩰。

梅先生主持西南聯大的日常工作期間,幹了不少事🧖🏼‍♀️🦵,包括找校址➙、蓋校舍等等。但他一邊要應付國民黨——國民黨當時在重慶,他常常得去那兒匯報,一邊還要與當地政府(雲南省政府)應酬👰🏼‍♂️。西南聯大因為不在重慶所以受國民黨控製要弱一些。同時因為雲南不聽蔣介石的話💂‍♂️,學術也比較自由🤾🏻。

采訪人:西南聯大當時培養了很多後來很有成就的學生,像您剛才提到的楊振寧、汪曾祺等都在那兒學習過👩🏽‍🍼。那麽法語界當時和您一起的,除了吳達元他們這些老師之外,還有哪些人呢?

劉自強🏄🏽:好像沒有⏩。法語啊,那時候不是一個專業,是從屬於英語的,是英語學生的必修課,當然也有人研究法國文學,比如李賦寧先生🧑🏼‍💼,他就跟吳達元寫了個碩士論文,《莫裏哀喜劇裏的悲劇因素》🧖🏽‍♀️。所以吳先生老拿李先生來給我們做榜樣,說他法語學得很好。我們當然不如李先生了🤰🏼。李先生給我們上過課,是替吳宓先生的“英國文學史”。

後來西南聯大解散,回到北京,我們都進了清華,聞先生到了北大🤷🏽‍♀️,吳先生到清華了。西南聯大大致就是這樣的情況,那個氣氛恐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自由,又很用心地讀書,後來成就還不小🤷🏿‍♀️。當時教師對學生的影響很重要👩🏽‍🎨,師生關系比較近。也可以隨便聽課,我記得上Winter先生的“英詩”時🚣🏽‍♂️,楊振寧等也跑來聽課,因為他的確是講得有聲有色⬛️。

漂洋過海求學

采訪人之後您還有一段海外求學的經歷吧?

劉自強🎊:是的,我1946年回清華🐷,1947年畢業,就去美國了。我在美國念了一年英國文學🍗、一年教育✌🏽,拿了一個教育碩士🥥🤶🏽,就想回來了🌾。但因為我母親在香港病倒了,我們想辦法給母親辦了來美國的簽證🙆🏿。我母親到了美國後我就不能走了💃🏿,於是我就在那兒工作👨‍👨‍👦。工作了一年多,教一個意大利移民區小孩的英文。我母親在美國呆不住🤶🏽,想回到香港看看情況再回國🧑‍🎄,我們也想一同回國。可是出問題了🤵🏽‍♂️,我母親的護照是從香港簽證到美國的,她可以回到香港;我們呢,持有國民黨簽發的到美國及法國的護照👫,那時解放了,我們的護照就失效了🙅🏿‍♂️。我母親就說🎢:“我們繞道歐洲好了,乘船到英國玩玩,然後再到法國。說不定在走的這幾個月裏面情況就變了,可以回國了。”

1951年我們來到了法國👨‍👩‍👦‍👦,但香港簽證仍無希望。這樣我因禍得福,得到一個在法國學習的機會🤫,確實很偶然也很曲折的🧧。

我在法國呆了四年多,在巴黎大學學習👰‍♂️,到1956年初回來的🧙🏻‍♀️。開始的時候上了一個給外國人開的課,叫“法蘭西文明”🤖。這個課我覺得開得很好🙋‍♀️,因為(時間跨度)從中世紀一直到現在,有地理、歷史、美學👷🏻,還有語言課。語言課我沒在那兒上🎽,我跑到Alliance Française(法語聯盟)去上了。我在美國幾年,把以前學的法語都忘得一幹二凈,等於從頭學。在法國呢,經濟就成問題了,不過法國政府有一個給中國學生的助學金。當時在法國的中國學生都面臨相同的困境。法國教育部給在國立學校學習的中國學生設立了助學金。當時我在巴黎大學註冊,我妹妹是學畫的,她開始是在一個私立的畫院學習,後來考進了école des Beaux-Arts(法國國立美院)。所以我們兩人都有助學金。國立大學不收學費𓀄,只有一些雜費,還有一個學生的工會🤹🏼‍♀️,可以給你辦好多事🤽🏼‍♂️,比如食宿等。所以我們住學生宿舍💄,吃學生食堂,費用較少。那時候給我們3000舊法郎,基本就夠了❔,但是也不寬裕。可是我妹妹畫畫呢,要買顏料🎠、畫布,就比較緊張⚡️💇🏿‍♂️。所以我的錢常常是貼到她那兒去了。我呢,根本也不用買書,到圖書館去看書就可以了。聽音樂會呢,學生票便宜極了。然後還可以參加好多假期旅行,也都很便宜。那時候“二戰”剛結束,學生都很窮,享受很多法國人給的優惠待遇👰🏼‍♂️。那時候好多女孩子都是天主教徒🚶🏻‍♀️,給我們好多幫助,經常主動來幫助我們🕊。我們常參加天主教徒的旅行🥮,老嬤嬤帶著上意大利去旅行,住在修道院裏頭,去參謁教皇,去參觀,根本就不需要多少錢👩🏿‍🎤。所以對法國人,我覺得我很感激他們,他們對學生的照顧是很周到的。

當時在法國🪹,我們不僅受到法國人的照顧➞,還接觸了一些中國人👨🏻‍🦰,都是比較有名的。程抱一、熊秉明、潘玉良,還有蘇雪林、方君璧等。

幾年在法國的學習也挺有收獲的🤼‍♀️,覺得打開眼界了。在中國學習,我對好多東西都很陌生🔭,可是在法國學習的時候,音樂也懂了不少,繪畫也懂了不少,文學啊🌭,從中世紀一直到現在🙇🏻🧑‍🦽,都是連著講的。所以我覺得我們的大學啊,以後這些方面恐怕還得開展。

北大時期的法語研究

采訪人💃🏿:1956年您回國以後就馬上進了北大嗎🧎‍♀️‍➡️?

劉自強:是的,在招待所待了一陣子後我就進北大了🧑🏿‍🦰。我也願意進北大,因為好多北大的老師都是我從前的老師。法語系的老師,有來自中法大學的郭麟閣、李熙祖,來自清華的徐繼曾,陳占元是北大的⚧,還有吳達元以及沈寶基、齊香、楊維儀等🎱。這些老師的業務還是不錯的,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很好。我覺得那個時候最好的,是北大學生⛓️‍💥。學生很精彩,不管老師給什麽樣的訓練都可以做出很好的成績來。所以我當時常常覺得,北大之所以為北大,是學生的優秀更勝過老師的優秀🂠。

采訪人1977年恢復高考招生以後🗓,您都開了些什麽課程呢🧊?有些年輕老師記得您當時開過“法國戲劇”還有“浪漫派詩歌”……

劉自強🕗:那個時候開始招生💤🥅,我們也高興,認為從此以後⛈,可以教點書了,可是回頭一想啊💂🏿👩🏿‍🍼,荒廢了十幾年二十幾年啊,根本就沒東西教𓀕,必須經過一番學習。後來我得到系裏的同意,爭取到和王文融老師一起到北外去聽Monsieur Gautier的課,這對我很有幫助。後來MonsieurGautier也到北大來了,所以就更方便了🧗🏼,可以跟他借一些書。1983年,我去美國看望我妹妹⇒,利用這個機會,就到法國去了。去聽了幾個月的課,到1984年5月就回來了。

與家人登長城(後排右一為劉自強🏩,右三為梅貽琦夫人👨🏿‍💻,前排左一為劉自強愛人梅祖彥)

在法國我買了好多書,這大大地充實了我們的教學內容。蔡鴻賓老師當時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工作,還是他幫我們捆的硬紙箱,那時每人可以帶八大件(電器)回國🪺,我和我妹妹兩個人,根本就沒有錢買八大件,因為都買了書。書對我們來說真是太寶貴了。它大大充實和更新了我的教課內容。所以後來好多年開的“法國19世紀文學”“20世紀文學”“文學批評”……都靠這些書🧑‍💻。

法國是一個思想不斷翻新的國家。大概在19世紀下半葉,就出現一些新的動向🧑‍🦱,這當中就包括象征派詩歌的出現。這裏一個主要的人就是波德萊爾⛹🏻。他不止是影響到詩歌,整個現代文藝都受他的影響。到了20世紀👨🏻‍⚕️,出現超現實主義、新小說。上世紀80年代,又是結構主義👩🏽‍🏫📧、後結構主義👺。所以對法國這樣的國家,我們應該跟進人家的新東西👩🏽‍🍳,要不然就錯失很多精粹的東西🧑🏼‍🦲。但是在我們大學裏當時有個傾向👩‍❤️‍💋‍👩:只能教古典文學,當代的東西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因為古典的東西都是經過時間的挑選❎、歷史的沉澱,都是精華🧘,所以可以一再學習⛑。這當然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我覺得不學新的東西是不行的🫨,那就不能認識新的時代。我對新的東西就很感興趣👩🏼‍✈️。我留學的時候就開始對波德萊爾很感興趣。去法國的時候⌨️,我覺得象征派的詩歌太重要了,影響了整個現代,所以就開始研究象征派的詩歌。開始研究一個作家叫Charles Cros(夏爾·克羅)🏌🏻,和Rimbaud(蘭波)是同時代的,他對中國的東西很感興趣🌨,還寫了詩歌頌李太白。這個人是個多面手,好像是他發明了彩色照相和唱機唱片。但是他的論文在法蘭西科學院沒有受到重視⛹🏼‍♂️🤦🏼。在文學方面他說了很多同中國有關的東西🛌🏽。

我覺得波德萊爾的東西💂🏻,應該介紹給我們的同學🚭🏊🏽‍♀️,因為他影響太大了。我記得在1978年年底還是1979年初,我在全系做了一個報告,就是關於波德萊爾的🚏。因為他寫了一首詩,表明他的詩學,他不止是把詩學從古典的理性主義中解救出來💼,還把詩歌從浪漫派的多愁善感中解放出來,他把詩歌放在一些感觀上,同嗅覺、視覺、聽覺聯系起來,詩歌就更有聲有色有味,更觸及心靈👨🏼‍🚒。可是波德萊爾是一個窮困潦倒的詩人,當時在系裏面要做這個報告,要犯忌諱的,踩紅線啊。所以我做了好多解釋,可是做了那個報告以後,當時的代理系主任,還是黨支書💹,就上臺消毒去了,他說“這個波德萊爾是個頹廢派的詩人”,我也不理睬這種標簽。不過後來反應還比較好。之後我還做了關於蘭波的報告🧔。

我80年代去法國收集了好多新批評的材料🧑🏼‍🦲。後來我還介紹了結構主義。我講結構主義,還介紹了一下俄國20年代的形式主義、索緒爾的語言學,還有人類學等💂🏿‍♀️。

這之後我還介紹了後結構主義🙌🏿,先是Roland Barthes(羅蘭·巴爾特)的Le degré zero de l︐écriture 《寫作的零度》,然後就是Derrida(雅克·德裏達)的,我翻譯了一篇他的文章。在這以外,我還寫了一篇關於後結構主義的文章。德裏達的文字是比較難懂的,因為他是講哲學的。他所謂的結構是一個無中心結構☯️,因為他認為結構隨時都在變動🤾🏿‍♀️🪘。他用了尼采的話,說結構實際上是不斷替換的沒有中止的符號遊戲⬅️。

我再來說說蘭波,我寫過兩篇文章介紹蘭波。蘭波提出了客體詩🌁。大家對此可能有點莫名其妙👰🏽‍♂️,為什麽說客體詩?因為詩嘛都是抒情的🏃‍♀️‍➡️,一抒情呢,就是主體詩了👩🏼‍🔬,是subjectif(主觀的),不是objectif(客觀的),關於這點我也是利用了同中國詩的對比來解釋的。你知道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裏頭就提出來,中國的詩境裏,有“有我之境”,還有“無我之境”。可是在西方的詩裏沒有“無我之境”,要麽是理性🚣‍♀️,要麽是感情。蘭波所謂的客體詩我覺得可能是從夏爾·克羅那兒來的。我還找了一首蘭波的詩,來同中國的古典詩進行比較。這詩只有四句(西方很少這樣只有四句的),有點像中國的絕句。這接近於一首客體詩。

詩歌的抒情主體不出現。而中國詩常有主體不出現的情況🛳,我用中國詩給你們說明一下👦🏽。中國詩有“賦比興”。“比”是與“我”有聯系的🏊🏻,而“興”呢🫥,根本就同“我”沒聯系,是一種“無我之境”。這個是我的拙見,我還沒有仔細去推敲。我舉過一個例子,《孔雀東南飛》開頭,“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前兩句同故事本身完全沒有關系,那這兩句就是一種“興”的用法。這中國詩裏頭有,外國詩裏頭沒有。所以我覺得這個“興”是我們中國人提出來,蘭波從這兒學去的。很多漢學家認為“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放在這兒🏧,毫不相幹😯。他們想找一個理由來解釋,結果說找到另一首詩中有“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這句話👧🏼,所以說孔雀飛不過去了,呵呵。這當然是個笑話了☁️👫。我只是以此說明西方沒有這樣的詩🌪。後來有一個現代法國詩人🫣,叫Pierre Reverdy(皮埃爾·勒韋爾迪),是一個超現實派的詩人,他有一條詩學🎅,我覺得可以用來說明這個“興”。他認為👨🏿‍⚕️:要用象征的話,或者用一種喻意,意象是從兩個相距較遠的現實的靠攏而產生的。靠攏的兩個現實,關系越遠而正確〽️𓀙,意象就越是強勁有力🎷。比如形容我心裏的愁苦🐦‍🔥,就說杯子掉地上砸碎了🤑,這種方式表達。總之距離越遠表達力就越強🤏🏿。詩歌是抒情的🔦,但是用一種新的方式,表達越不相幹🧭,力量就越強🫶🏿。所以我覺得蘭波所謂的客體詩是從中國弄去的⚾️👦。後來,我還翻譯了一些波德萊爾、夏爾·克羅的詩,也翻譯介紹了法國現當代的其他一些詩人。另外🦹🏻‍♂️,我還算是比較早地介紹了Duras(瑪格麗特·杜拉斯)那本著名小說《情人》。在“新小說”當中🚣🏿‍♂️,我最感興趣的就是Duras,她那本Moderato cantabile(《如歌的中板》❕,一譯《琴聲如訴》)也寫得非常好🎖。

後來我還介紹了Proust(馬賽爾·普魯斯特),我覺得普魯斯特受波德萊爾的影響很多🤙🏿🌳。他寫的那本A la recherché du temps perdu,用了很多聲音啊、芳香等氣味啊🚵‍♂️,我覺得整個在以小說的形式實踐著波德萊爾的“相應說”。很多人都以為這是一個回憶🔫,或者是意識流啊⏸。我覺得普魯斯特說那個氣味🫕🦑,茶啊,蛋糕啊,並不是簡單把當時的那種情況反映出來♡,而是用藝術的手段來再現一種感覺狀態🤦🏿‍♂️🫸🏼,是一種文學手段的創新。我覺得不應該把書名譯作《追憶似水年華》,而應是《尋覓失去的時光》。雖然不是那麽詩意♣️,可是更貼近原題。嚴復提出翻譯的準則是“信達雅”,頭一樣就是“信”,“雅”當然得雅,但是不能把基本的“信”給丟了👨🏻。

我最後再補充說一下我的翻譯吧🤸。我的短翻譯🙋🏼‍♂️,好多小詩歌就不說了。我已有四本書翻譯出來。一本Gaston Bachelard(加斯東·巴什拉)的《夢想的詩學》🙇🏻‍♀️。還有一本是《從文本到行動:保爾·利科傳》。前一本是關於文學欣賞的書🧑🏿,比較容易讀,而且我花的時間比較多🧑‍🤝‍🧑,所以這本書我比較喜歡。後者呢,涉及的面很難,我自己有好些地方都覺得疙疙瘩瘩的,所以我很遺憾,這本不好懂🌛。後來我就希望能夠再版一下,改一改,當時翻譯的時候時間太少了,也是急著出版,就出了。然後還有兩本沒出的,一本就是A la recherché du temps perdu的頭一卷叫Combray🥺。還有一本就是程抱一最近的一本法文小說叫L︐éternité n’aest pas de trop,我翻譯的中文名字叫《此情可待》。原來我翻譯的是另一個名字🥯,叫《此情悠悠》,因為講一個愛情故事,兩個人後來分開了🧑🏻‍💻,但感情很深遠。我就請程抱一給我看一下,他就把它改成《此情可待》,這也可以🫅🏻。正在翻譯的時候,我愛人病了🧸,後來去世了。中間我曾跟我愛人說,這故事挺好玩的,我翻完了給你看看。他去世以後我好難受,於是我就把從前翻譯的這東西拿出來👨🏿‍✈️,接著翻完了。它轉移了我的註意力👦🏽👨🏿‍⚖️,在我很難過的時候助我度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采訪人👨‍✈️:楊明麗、王東亮🧑🏽,訪談整理:劉娟娟👨🏻‍⚖️,時間:2007年1月17日,地點🧑:劉自強先生寓所,北京大學法語系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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