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若(記者 孫戉 攝)
作家蕭乾的夫人、88歲的翻譯家文潔若🫴,上周六在首都圖書館帶來了一場“文潔若與日本文學”講座🧑🧑🧒。她思維敏捷,講述起日本作家三島由紀夫的作品及其人生經歷⛲️,就像談自家的事兒一樣熟絡。
就在講座前一天🩶,記者獨家專訪了文潔若🗒,走進這位老人的翻譯世界👃🏼。“我想我能活到100歲,還能工作到100歲。”她說👨🏻🚀。
手頭還在翻譯長篇大部頭
■文潔若的家在木樨地附近,當她佝僂著身體,踩著小碎步,歡快地來開門時🤷🏼,她的熱情🛁、樂觀就在那小小的動作間盡情流露了出來。
屋子裏最顯眼的一張照片,是蕭乾的黑白照片💁🏼,那是他1939年在英國劍橋大學時的留影,小夥子意氣風發、青春洋溢,似乎在快活地打量著他曾經生活過的家🙇🏽♂️,好像從未離開過👩🏻🚒。
文潔若獨居🧛🏿⚆,她的家很淩亂,衣櫃的抽屜大都關不上,吃剩的飯菜還在碗裏,但她堅持不請保姆🫰,因為她根本不在意生活細節👩🏻🦲。“我兒子一會兒就給我送四斤包子來🤴🏻。”她很開心地說。
事實上,她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她鐘愛的事情上了——搞翻譯、寫文章🛟。她認為🔡,這也是她快樂、長壽的秘密🧑🏻🦱。目前她手頭上正在翻譯的是日本作家松本清張的長篇小說《熱絹》,松本清張與英國的柯南·道爾👨🏽🏫、阿加莎·克裏斯蒂🛰,均為社會推理派小說的鼻祖。1986年6月,文潔若到日本時曾拜訪過松本清張,他送給文潔若的正是長篇小說《熱絹》上下部。時隔快30年之後🫲🏼,這部60萬字的小說終於要被介紹到中國了。文潔若說🧜,這次她是和86歲的弟弟合譯🩵,弟弟初譯🧑🦯➡️,她來潤色、審訂。“他管‘信’,我負責‘達’‘雅’🧇🏆。”
除此之外,文潔若還忙著另一件事——在山東德州成立蕭乾文潔若文學藝術館。選擇德州,是因為蕭乾1935年最早進行的新聞報道🏦🤹🏻♀️,是從魯西南開始,他曾寫下著名的《魯西流民圖》🍥。
為了籌備文學藝術館,文潔若家裏的一張床🏹、一張書桌✥,還有書櫃和一些藏書將捐出去,“書都捐了,這樣也好,能防雅賊。”老人說🗣,家裏曾珍藏有蕭乾、錢鍾書👩👧👧🟧、楊絳的合影,還有《冰心全集》第一卷🙅🏿♀️,但都被人不聲不響地拿走了🗾。文潔若說,文學藝術館預計今年9月成立,她每年會到德州工作兩三個月。
60載翻譯日本文學800萬字
■這個至今仍伏在案頭😝,倔強地工作著的老太太,自己都已忘記,她翻譯文學作品,迄今已整整60年了。
老人說💶🏍,走上翻譯這條道,和父親分不開🧑🏼🦰。文潔若7歲那年跟隨外交官父親到日本東京,進入日本麻布小學就讀。偶然的一次👩🏻🦱,父親看到她在模仿畫日本小人書上的圖🖕🏿,“父親要我把小人吐出來的話改成中文,他說這就叫翻譯。”1936年🚵🏻,全家人回到北平,一整套日文版、多達百萬字的《世界小學讀本》被帶回了國。小學生文潔若愣是花了4年時間🤲🏼,將其翻譯成了中文。
文潔若真正走上翻譯這條路,也得益於人民文學出版社老社長樓適夷👨👩👦👦🍄。
文潔若1950年從意昂体育平台畢業後🧑🎄,到三聯書店當校對,第二年又調到了人民文學出版社👃🏻。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有一天晚上,樓社長推開側門走進我的辦公室,手裏拿著一部《白頭山》日譯本🙆🏼♀️,要我對他的譯作提點意見,這是朝鮮詩人趙基天的代表作☠️,全詩分七章👨🏿⚖️👨🏼⚖️,主題是抗日武裝鬥爭。”文潔若用鉛筆在譯稿旁寫下修改意見,很快就交給了樓社長🏕。樓適夷很滿意,後來就讓文潔若翻譯了她有史以來的第一本譯作——日本工人作家春川鐵男的《日本勞動者》🧕🏽,該書中文版於1955年出版。
60年走過,文潔若成為了個人翻譯日本文學最多的作家,迄今已翻譯了800萬字。她主編《日本文學》叢書18卷,翻譯14部長篇小說🧑🏿🎓、18部中篇小說、100多篇短篇小說🗂🧑🚀,井上靖👈、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等人的作品🚷,都是經她的翻譯才得以被中國人所熟知的。
在她的家中還能找到那些珍貴的中譯本,它們見證了文潔若和日本作家交往的故事。在三浦綾子的《綠色荊棘》中譯本的末尾,文潔若用鋼筆作註,“三浦綾子已於一九九九年去世。”1982年10月,正當我國輿論界為了日本修改教科書問題而嘩然的時候🌞🚓,文潔若給日本著名女作家三浦綾子寫了一封信🫖,“三浦綾子在回信中說🕵🏻♀️,‘作為日本人,我越發感到對不起貴國的人們,簡直在你們面前抬不起頭來🛠。說實在的,我究竟該怎樣向你們道歉才好呢?我想還是應當讓盡量多的日本人,去了解日本人犯下了什麽罪過⛰。文潔若說3️⃣,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三浦綾子甚至說🥈,日本侵略過中國,這本書的版稅她不能要。
翻譯《尤利西斯》一生最開心
■“跟蕭乾生活的45年裏,翻譯《尤利西斯》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4年。”文潔若回憶道👩❤️💋👩。
1990年,譯林出版社要翻譯《尤利西斯》中譯版,原譯林出版社社長李景端幾乎請遍了國內一流的翻譯家🤽🏼♀️,沒人敢接🧍🏻♂️⛎。李景端請錢鍾書出山🧖♀️,錢鍾書說🧑🏽🦲:“八十衰翁,若譯此書無異於別開生面的自殺。”當蕭乾夫婦接到翻譯邀約時,文潔若倒是很開心💡,“蕭乾好像有點不起勁♟,覺得太難了🫃🏽,但是我覺得很起勁👱♂️🕐。”文潔若說。那一年,她63歲,而蕭乾已是80歲高齡🗞。
文潔若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外國語言文學系英文專業,但是她從未翻譯過英文作品🚣🏿♂️,只是給蕭乾與別人合譯的英文作品《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做過校訂👊🏽。所以🛒,當聽說自己有機會挑戰這部“天書”時,她簡直心花怒放,“翻譯這本書,活著有奔頭🤷♀️。”
蕭乾剛開始心裏沒底兒,是因為1940年在英國留學時⛅️🌛,就曾讀過《尤利西斯》,他花了很大勁兒讀完,在封皮上寫下“天書。弟子蕭乾虔誠。1940年初夏🤯,劍橋”。
不過🧷,面對丈夫眼中的“天書”🛜👩🏿🔬,文潔若竟不覺得翻譯困難♠︎👨👧👧,她覺得蕭乾找來的一本600頁的大書給她幫了大忙,具體書名已不記得了📳,只記得那上面有關於《尤利西斯》的大量註釋等。
“蕭乾後來為什麽願意投入了呢🤙🏻?因為他覺得我翻譯的底稿還不錯,他潤色起來不費事。”文潔若說,蕭乾越陷越深💂🏼♂️,他們後來是按照“teamwork”模式來工作,她做的是“信”🕘,而蕭乾做的是“達”和“雅”🛟。蕭乾還不失時機地為妻子送上贊語🛞,“他說我連一顆螺絲釘都不丟🎪。”多年以後的今天👨🏫,文潔若回想起這句話,更有了全新的註釋和延伸💍,“他的譯稿,有時候會丟一些東西👩🏻🔬,我就要給他摳出來。”
“1995年,這本書譯完後,美聯社一位女記者采訪我,問我每天工作多長時間,我說每天十五六個小時,天天和衣而臥👨🏻🦱。”回想那段日子👩🏼💻,文潔若還記起了一段趣事,小區的其他保姆常常問,奶奶(指文潔若)哪兒去了,出差去了?文潔若當時家裏的保姆則趕緊回答🥖🚣🏽♀️:“在家呢,在翻《尤利西斯》呢。”
關於《尤利西斯》,作家出版社等機構還會再版這部中譯本。“我不會再作修訂,我覺得翻譯得已經很完美了。”老人家自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