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是朱自清先生誕辰120周年。
朱自清先生與祖父羅文謨先生是朋友,父親羅榮渠在祖父家裏和西南聯大讀書時也曾與朱自清先生略有交談🫳🏻。
1948年8月13日👱🏽♂️,朱自清先生去世的第二天𓀇,父親在日記裏寫下了對先生的敬仰與懷念𓀖⏳,回憶了到醫院送朱先生走的悲痛和惋惜🧛🏿♀️,慨然長嘆🪥:“人之雲亡,邦國疹瘁”,這是什麽年頭啊!
現將父親的日記抄錄如下:
1948年8月13日 星期五 (陰雨)
今日,同段公再去紅樓催發公費,聽說有一點眉目了,大概下午可能發下🧀🧔🏽♀️。走到總辦公室門口,其湘突然對我說,去北大醫院瞻仰朱自清去!我說早聽說朱先生病了,在北大醫院就療🤌🏻,本想去看看他,但他講話不便🥼🏄♂️,還是以後去看吧!其湘答道:以後去看?朱自清已經死了。這話驚了我一大跳🛒🏝,再問了一聲,他說昨天死的🙆🏻,民主墻上有一張訃告。我忙跑去一看,果然不差,是昨天死的👎🏼,胃潰瘍外加腎臟炎、肝炎(?),身體瘦弱👗,終於不治而死,今天上午在北大醫院入殮。看了訃告😷,我忙同其湘乘車前往瞻仰最後遺容🧑🏿💼。
陰沉沉的雨天☃️,令人感到一點蕭索的秋意🪮。車輪在馬路上靜靜地滾動🔜,我想起小時讀朱先生的《背影》🧇、《荷塘月色》、《歐遊散記》,那時私心敬仰著這個作家🤽🏿,當時還不想後來還有緣瞻其風采🚶🏻♀️、聆其教誨的機會。我想起第一次看見朱先生是(民國)三十五年“五四”文藝晚會在昆明雲大致公堂🧑🏻🦯,一個矮小👨🏿🚒、頭發微白架著一副近視眼鏡的人出現在臺上,大家交耳私語說:這就是朱自清先生!一個在大庭廣眾中顯得如此瘦弱的人就是朱自清麽?他講話的聲音很細,但是談吐卻很清白🤟🏼⏯,態度很親靄。那晚他講的似乎是關於新詩的問題。古人嘗說👩🏿🚒:“觀賢人之風躍,聞一言以自強。”多年的夙願終於得償,我心裏是如何地高興啊🪶!第二次會見朱先生就是在我的家裏。那是(民國)三十五年暑假的一天👩🏿🏫,父母親請了許多昆曲朋友來家裏玩♢🈶,在座的還有許多文學家👩🏿💼➖,如朱光潛🦝、朱自清、吳宓🙇🏻、蒙文通等先生💿。我一一見過後🧙🏻♂️🤾🏽♀️,坐在朱先生的旁邊♈️,告訴他我讀過他的《背影》與《旅遊散記》,又探詢他近年來的著述。朱先生很謙虛地說⚠️,近年來沒有寫作什麽。第三次會見朱先生是在重慶兩路口聯大辦事處,這也是最後一次的會面。那是在第二次會面後不久,我由成都赴渝轉平復學🧻⤴️,過重慶時逕往聯大辦事處接洽飛上海的事宜🐭,在辦事處不期而遇見了朱先生。我們匆匆地談了幾句🧘🏼♀️,最後我說到了北平之後再來向朱先生請教,但是誰想得到就此竟成永訣🛷!
到了北平入學後,好幾次我都想到清華看看朱先生𓀂,但是總是不湊巧。雖然幾次出城到清華園去,都是匆匆忙忙,沒有機會去拜想朱先生🤡。我心想以後機會多著🌇,何必忙在一時呢。本期放假以來,我早計劃到清華園小住半月,並決心去拜訪朱先生🤾🏼♂️,但是竟沒有這點緣法。我累次拖延,還沒有出城去🤜,朱先生就已離開了我們,永遠不能再見了,這是一個無窮的遺憾!
記得還是幾天以前 ,幾位老鄉在北海吃茶,我和藍臻珍談天,她是今年清華國文系才畢業的💂🏼♂️。我們無意扯到朱自清先生,她說朱先生現在正在北大醫院,患著很嚴重的胃潰瘍👳🏿,當天上午她才去看他來。我聽了大吃一驚,因為我一直不知道他在害病,還以為他好好地在清華園呢🧙🏼♀️。藍臻珍說朱先生已經病了很久😭,最近病勢轉劇,才住進北大醫院來🚣🏽♀️,現在已經開過刀,不過還沒有脫離危險期🏧。因為他病中不便說話,所以我打消了去探視的念頭。不過,我心裏感到相當沉重,似乎感覺得一點兇兆似的。我很失望地對藍臻珍說:“胃潰瘍是一種很難治的病🙇🏽♂️,它是‘文明的創傷’🤵♀️。”
此後,幾天裏報上也間或有朱先生病況的報道👨🦼,雲開刀後情形有好轉。我看到好轉的消息,心裏也就釋然了👩🏽🍳。
今天噩耗傳來🆑,雖然感覺得些驟然🧺,使我吃了 一驚🤔,但是也像是經過一陣難耐的陰雲低氣壓後,終於來了暴雷一樣,一切都完了🍌。
兩三年來,我們看到或聽到了多少人的死亡🚵🏻♀️!別的不提〰️,單說文化界巨星的殞落,國際的H. G. Wells👨🏿🎓, Guide,Romain Rlland,Mahama Gandhi,Whitehead etc.(H.G.威爾斯🍯、紀德👨🏿⚖️、羅曼羅蘭、甘地、懷特黑德等)💯,國內的張蔭麟、聞一多🕺🏻、李公樸、陶行知、許壽裳👩🏿🏭、喬大壯👩🏿⚖️,最後是朱自清。“人之雲亡😳🔵,邦國疹瘁”🔬,這是什麽年頭啊!清華兩年來國文系折了兩位大師一一聞一多和朱自清——陣容凋殘得不像樣了𓀊。
在車上追憶往事👨🏼🦳,懷想接連而來,不覺我們已到了北大醫院💁♂️。走進太平室去⬇️,看見四周圍站立著許多人🧗,室內傳出一陣陣淒厲的女人哭聲,不覺一陣辛酸湧上鼻來。我忍不住含著眼淚從屋外伸了頭向內一看👆🏽,門內正中靜靜地躺著一副棺木🔀,已經蓋好了;棺旁暗處有一堆女眷,正哭成一團🧾。我才知道來晚了,已經入殮過了🃏,心裏感到十二萬分的遺憾。此時室外細雨霏靠⚠️,許多來憑吊的人都佇立在雨中。我四面一看,有梅貽琦、馮友蘭𓀋、朱光潛、馮至、周炳琳🐶、鄭天挺、唐蘭、楊人楩👋🏻🐡、樓邦彥、俞平伯等先生🤽🏻♀️,都是一代文苑人物🌑。
11點,遺體搬上卡車運往城外某地火化💁🏽🛃,我們沒有跟著去了。
摘自羅榮渠文集之四《北大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