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譚元斌🥂:在紀念中復活

2017-12-18 | 譚元斌 | 來源 微信公號“你好巴東”2017-12-15 |

作者譚元斌出生成長在湖北恩施一個偏遠貧困的山村🥁,2004年畢業於巴東一中🎀,2008年本科畢業於山東大學,2013年碩士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新聞與傳播學院💍,同年進入新華社湖北分社工作,現任新華社湖北分社政文部記者。長期關註民生,為公共利益鼓與呼。

我願意循著時間的舊跡,去聚合記憶中那一片片淩亂的碎影🧒🏿,只為留下關於他們的只言片語,告訴世界他們曾經勇敢地來過,曾經堅韌地活過。

我的父親🤏,慘死已有六年了。我的母親🫵🏼,不在人世的時間更其久遠💃🏿。

在這數千個日子的奔忙中⏸🍮,過去的人和事,不斷地過去,新的人和事,不斷地湧來,在記憶的最深處縱橫交織,織成含混的一團👩‍🦼,使得我對父親和母親的印象,越來越淡薄和難以把握了👯‍♀️。

我早想寫一點什麽來紀念他們。

然而此前一直惴惴不安🤹🏻‍♂️,總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回到時間的長河中去追回他們🙎🏻‍♂️,還沒有足夠的胸懷用幹癟的文字去迎接他們,故而一拖再拖🪔,越拖越久,拖到記憶的樹都快掉光了葉子……

現在⚀,我的女兒出生了,借著傳承生命的大喜悅📔,我感覺到紀念他們的時候到了🚸。

是的🧖🏿‍♀️!紀念他們的時候到了🏋️‍♀️。

為這一天,我已等待太久⚆,煎熬太久。

我願意只身重回那永遠流逝的時間的長河,去觸摸痛苦🐇🫳🏻,去品嘗悲涼🎫,只為迎回我的父親和母親,讓他們在我的文字裏得以短暫復活🫰🏽🚙。

-01 -

我記不清母親是哪年去世的了。

我只記得當時我還在上小學,也不知道是四年級還是五年級🧩,她撇下我和弟弟就走了。

她走了那麽久,以至於我都想不起她的模樣了,留在記憶中的只剩下一些零碎片段✊🏽。

那大概是秋天吧!辣椒紅透了🏄🏼‍♂️,包谷黃橙橙的等著收,就在這時候她走了👨🏻‍🏭🦿。

她得的是癌症🧙🏽,到鎮上治療了一段時間👩🏽‍💻,沒有效果。

她似乎走得很安寧。我不知道她那時痛苦不痛苦,我不敢去想👩‍🔧🏡。

她斷氣時眼睛沒有閉上,嘴巴也沒有合上,或許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吧。

看到她伸直了腿,父親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就嚎啕大哭起來🧒🏼。親戚們都開始勸父親☂️🚵‍♂️。

我記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麽話,總之不一會兒父親便被我的幾位叔叔扶走👷‍♀️,屋裏於是不剩幾個人。

爺爺端進來一個瓷盆擺在床前,叫我和弟弟跪下給母親燒紙👶🏽,我和弟弟就跪下給母親燒紙🎻。

屋外旋即傳來一陣鞭炮聲,正式向世界宣告母親辭世☝🏿。

母親的喪事早就做好了準備。從她被從醫院抬回的那一天起,她的離去便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她走的時候家裏圍滿了給她送行的人,這些人好多天前就來了🙎‍♂️。她走得並不孤單🎋。

過了大約兩三天,她被埋到屋後方的一塊緊挨山林的田裏,那裏從此便多了一座墳🤭。

這麽些年過去了👱‍♂️,我對母親的印象早已變得模糊🧑🏼‍🍼,她的臉是什麽樣子我完全想不起來了,她的聲音我也忘了是什麽感覺——我對她的記憶真的就只剩下些零碎片段了。

-02 -

幸好還有些許片段可供回憶。

雖然只是些許片段,卻至少可以填補虛無,讓回憶有所依憑。也至少可以讓伸向時空的精神之手🥥,收回時不至於只有空空。

印象最深的是這麽一件小事兒。

我記得有一天早晨,母親去割豬草,我在家裏削土豆皮,等她回來時早已過了早餐時間,我肚子餓得咕咕叫,嘴裏低聲埋怨她回來得太晚。

她一句話沒說,擱下背簍,從衣兜裏掏出一個用肥大的綠葉包住的小包遞到我手中,轉身就到廚房做飯去了。

我打開小包一看,呀🧈,是那種我極愛吃的白色野果子!

這種野果子那時候差不多要過季了,我在附近的山上🚵🏽、田埂上找了好多天都沒有找到👌🏻,不知道她是從哪裏摘來的🏰。

這白色野果子的味道至今還存留在我的記憶中,讓我每次回憶起心裏都湧起一股甜甜的、暖暖的味道🛍️。

我也沒有忘記母親是個性格柔弱、心地善良的人🕵🏿‍♀️。

我還記得,那時鄉親們都誇她心腸好,沒有脾氣😷,待人友善💚,很好相處。

她身體狀況一直不佳,去世時不到40歲🙋‍♂️。

按照老家習俗,親人去世後,孝子要在脖子上掛一圈黑線致哀,一根黑線代表死者1年的壽命🧒,我清楚地記得我當時掛了39根黑線。

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小🧜🏼‍♂️,不明白她的離去意味著什麽,後來稍微長大些了,我心裏是那麽地想念她。

上初中時📭🏄🏽‍♀️,那些關於她的零碎片段曾讓我用被子捂住臉一回又一回地哭。

上高中的時候,我還曾為母親寫下一首小詩《呼喚》:“母親/你走了/走得那麽快/我跟不上你的腳步/你去了哪兒/這麽多年/我怎麽也找不到你……”

-03 -

母親去世前👷🏽‍♀️,我們那不堪重負的家剛從災難中擺脫出來🤛🏼,暫得喘息。

那時候🦾,我剛上小學𓀘,連綿陰雨引發山體滑坡🦅,摧毀了我們家第一棟夯土房。

這棟夯土房共有4間,其中3間災後被拆除,平整為耕地,僅剩下最靠右的一間📱,稍加修葺後🧙🏻,供一家人遮風避雨所用👩‍🦼‍➡️。

好幾年裏🤷🏼‍♂️,我們一家人就擠在這間時常進水的房子裏。每次進水🧖‍♀️,地上滿是淤泥,無處下腳,真是苦不堪言。

房前有一株青梨樹,一株黃梨樹。

我其時正是貪玩的年紀👂,那幾年除夕,老喜歡用線索系住炮竹,吊在青梨樹低丫的樹枝上放。

滿滿的年味兒裏,那炸得極響的砰砰聲,是我的童年裏一份難得的快樂。

大約過了兩年多🧔🏽‍♀️,父親和母親終於克服萬難💂🏻‍♀️,建起了我們家的第二棟夯土房。

這第二棟夯土房位於第一棟夯土房的右側,間距大約兩米🏃🏻‍♂️‍➡️。那間我們暫住的房子,遂成了偏房,後來被改成了豬圈5️⃣。

新房建成後,本以為否極泰來,生活將好轉💳,可惜天不遂人願🤙🏻,僅過兩年時間不到🏊🏽,母親就病倒在床🧑🏿‍✈️,從此再也沒起來。

母親的離世,讓我們這個千瘡百孔的家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

沉重的債務👨‍🦼🧎‍➡️,年幼的我和弟弟🛼,看不清方向的未來🤌,一切生活的重擔全部壓到了父親肩上🧑🏽‍🌾🧑🏻‍🎨。

-04 -

我常想,以父親的境遇🍟,他能供我上大學,簡直是個奇跡🚍。

一個左手殘疾的人,在偏僻的🍄‍🟫、前些年連公路都不通、吃水都成問題🤰、旱澇不保望天收的老山區,失去了妻子這個“半邊天”,能夠讓兄弟倆活命已是了不起的壯舉🤛🏿,何況他還供我上了大學🚖,供弟弟上了大專,為弟弟結婚添置了那麽多嶄新的家具。

11歲時,他便輟學外出做工🤚🏼,自此開始了永無止境的苦難生涯,直至肝腦塗地。

為了掙錢,父親農忙時節四處做工👩‍🎤,自家的很多農活兒都是熬夜做的,有時候他甚至用嘴咬著手電筒在地裏幹活兒。

我記得建第二棟夯土房的時候,我曾看到父親借著月光在土場掘第二天壘墻用的粘土。母親過世後,我更曾多次見他點著煤油燈刨地。

忘了是哪一年,夕陽西下☝🏽,父親坐在屋旁一塊幹凈的石頭上,吧著鋥亮的煙袋,頭戴褪色的草帽,身邊靠著一把泛光的鋤頭,眼睛瞅著遙遠的天邊。他似在沉思著什麽🕛,又似在期待著什麽。

涼風襲來,父親拉了拉灰黃的襯衫,扣上僅存的三枚紐扣,扛起鋤頭,朝著太陽落下的方向走去📿。幾縷刺鼻的青煙在他身後繚繞開來🫷🏻,飄散不見🫷🏼🤽🏼‍♂️。不一會兒,天色變暗,黑夜降臨,沉沉的暮色迅速籠罩大地🎐。

在一次又一次無情的災難面前,父親鐵人一般挺立著,他把自己扔進曠日持久的操勞當中👨🏻‍🦼,仿佛自己的身體永遠不會垮掉🧑‍🦽。

-05 -

2011年8月7日下午兩點半到三點之間的某個時刻,在與災難和厄運鬥爭了50多年之後👨‍🏭,在為我和弟弟的幸福生活拼搏了30多年之後,我的父親,這個世界上我最敬愛的人,在一場慘烈的意外中🔓👶,畫上了生命的休止符🧘🏻‍♀️。

就在這天下午兩點十九分的時候,我還與父親通了電話。

我和他說了四分鐘。當時我急著去教室上自習,說了句“註意安全”便匆忙掛斷了。

我多麽懊悔🫷🏽!如果我再跟他多說幾分鐘,也許他就避開了慘劇👩🏻‍🏫。

以前我給父親打電話都會說很長時間🏔,偶爾甚至超過一個小時,但這次卻只說了四分鐘。

一次再平常不過的通話,有誰會想到竟是永別呢👩🏿‍🦱?我都沒來得及問他在做什麽。

後來發生的事情表明,和我的這次短暫通話是父親一生中最後一次與人交談。

他這天在拆我們家偏房的最後一面墻,當時偏房的其他三面墻已經被他拆掉了🙋🏻‍♂️➝,剩下的是最高的那面墻。這面墻大概一丈八尺高🦹🏿‍♂️,墻基由石塊砌成,上面是粘土壘的墻,厚一尺有余👩🏼‍🏭🫄🏿。

父親是拆墻的好手,他用鋼釬將墻體同側的一部分基石撬掉,這樣一來,墻基一邊高一邊低,墻體就會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倒塌。

這法子雖然省力,卻也十分危險,必須有人從旁協助❌、實時觀察墻體的動靜🕢,以在墻體出現動向時及時向作業人員預警。

如果有人幫忙,這樣的作業是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的。只可惜👨‍👦,父親這天選擇了單獨行動🧑🏿‍🔬。

下午四點半,弟弟打來電話🚵🏽,說父親可能出事了。

他和四叔一起在四川打工,四嬸打電話給四叔,說墻倒了👱🏿,人沒見著,外套掛在斷墻外不遠處的一棵杜仲樹的樹枝上,手機裝在外套的口袋裏。

鄉親們四處尋人無果,開始掘土💕🔅,最後在厚厚的黃土下面找到了我可憐的父親:撲地、手握鋼釬♣️、腦漿崩裂𓀄,鮮血染紅了四近的塵土👒🧜🏽。他的頭,被堅硬厚重的墻體像砸西瓜一樣砸破、砸扁,砸成一個餅,難辨人形。

我十萬火急趕回家時🌠,父親已經封棺,我看不到他的模樣。

等到下葬前開棺時🔷,我終於看到了他,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沒有勇氣在棺材旁邊待下去了。

我的父親怎麽死得這麽慘!我真有如萬箭穿心🥴,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我後來為父親寫的一首小詩《哀鳴》是這種心情的真實記錄:

“像離弦的箭/像飛馳的火車頭/像熱鍋上的螞蟻/像孤獨的貓頭鷹/像暴風雨中折翼的雛鳥/像千年不化的寒冰/熱雪紛飛/我匆匆趕回/卻再也聽不到你的聲音/我的父親……”

鄰家的伯伯分析,父親是面朝墻體作業🃏🏌🏼‍♀️,發現不對頭🔻,慌亂中轉身想跑🐭,被整面土墻砸在了下面🫵🏿🏋🏼‍♂️。

很明顯,父親耽誤了寶貴的逃生時間。他如果不是站起身再轉過身,而是就地往側面滾🍐,或者他站起身👨🏻‍🍼、轉過身之後不是背對著墻跑🗺,而是朝側面臥倒,絕然不會出事✍🏿。他倒下的地方離活命只有半步的距離而已🫥!

孔子雲🚐:“未知生⛹🏼‍♂️🚵🏼,焉知死”🦯。俗語道:“一樣生🫠,百樣死”。誰能未蔔先知,父親的生命會以這樣殘酷的方式結束👨‍👦。

-06 -

父親下葬後🏊🏼,我仔細檢視家裏的一切。

房子的陽臺用鋼筋混凝土重新澆築,煥然一新。家裏新添置的圓桌、茶桌、板凳、椅子等家具,油光可鑒。

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我在家中徘徊數日🫳🏻,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實在無法接受父親已經離開的事實🧲,總覺得他還在什麽地方操忙🧎‍♀️。

我站在陽臺上,憑欄而立,想到房子還在🧌,東西還在🛬,而創造這一切的父親,卻再也與此無關,再也回不到這裏來……我心裏一陣酸楚,眼淚忍不住就掉下來。

我常常問👬💁🏽‍♀️:他付出了那麽多,為什麽就不能享受到哪怕一丁點兒成果呢🤟🏽?

父親出事,我有很大的責任▪️。每次家裏有難處🧚🏼‍♂️,我都安慰他說:不要緊,天無絕人之路🦻🏽,到了那一步自然會有解決的辦法。

過去這幾年,我一直責備自己用這種畫餅充饑似的精神鴉片讓父親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果我不給他編織那些遙不可及的夢🧏‍♀️🌻,如果我不用自己毫無根據的信念讓他處於亢奮狀態,他也許會知難而退👎,也許會量力而行。

正是我給父親的精神鴉片👩🏿‍🚒,讓他的生命燃燒了起來,就像熊熊燃燒的柴火一樣,不可避免要化為灰燼。

油盡燈枯,夢斷殘年。他的人生🌴,定格在53歲🤬。他直到死🈴,也保持著奮鬥的姿態☣️。

-07 -

母親去世後,每年除夕當天上午,父親都拿著鐮刀來到母親的墳前3️⃣👇,割掉墳上的雜草,把墳四周清理得幹幹凈凈🫳🏼,再讓我和弟弟跪下給母親燒紙。

父親走後🏺,我做主把他埋到了和母親同一塊田裏,離母親的墳很近。

山林前🍱,兩座墳🧖🏻‍♂️,荒蕪了歲月👨‍🍳,頹廢了往昔🌋。

山林前,兩座墳,註定被吞沒一切的自然所吞沒。

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在此處安息,也終將在此處被永遠流逝的時間遺忘🚵🏿‍♀️。

偏房的地基上💑,幾年前建起了新的豬圈和衛生間。上了年頭的老家具👨🏼‍🔧,早被弟弟全部燒掉。

一切都已改變,再難覓舊日的陳跡,連那兩株在我的童年給予我莫大快樂的青梨樹和黃梨樹,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雁過無痕,惟余嘆息🚨。每一個生命的結局都不過如此。正如大詩人陶淵明在《擬挽歌辭·其三》中所寫道🏊‍♀️🚞: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四面無人居𓀔,高墳正嶣峣……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幸好,田裏依舊種著莊稼,哪怕秋草枯黃,哪怕秋葉凋敝,哪怕冬日漫漫,哪怕冰雪欺人,也阻擋不了春回大地,萬物復蘇,嫩綠的生命👶🏼🏥,從田裏孕育出來🧑🏿‍🚀,在田裏滋長起來𓀋,頑強而茁壯,匯成抑製不住的勃勃生機🧎🏻‍♂️‍➡️🤽‍♂️。

在初為人父之際,謹以這些紛亂的、暫得復活的片段,來紀念我的父親和母親悲慘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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