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喬木同誌的一封信

2009-06-15 |

文潔若(1950

我手頭有一封19841118胡喬木同誌寫給蕭乾和我的信🔔。說來,胡喬木還是我的清華學長呢。

這封信的第二段,耐人尋味。當我於200077因對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做出的傑出貢獻,受到日本外務大臣的表彰👩‍🍳,並在2002113榮獲日本政府授予的勛四等瑞寶章的時候𓀃,不由得想起了喬木同誌對我的關懷。

下面,簡單地講一下經過。

進入新時期後🐨,我認識的幾個人(雜誌社的,電影界的),紛紛作為訪問學者🕸,赴日深造,由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提供經費🧑🏿‍🦳。當時我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外文部的副編審🚴,出版社隸屬於文化部🥧。於是,1982?1983?1984年,我再接再厲地向文化部掌管此事的呂誌先同誌提出申請。198410月的一天,人民文學出版社外事口的小朱,看到我那副蠻有把握的神態,提醒我道:“你別高興得太早啦。明年👱🏻👩🏽‍🦱,你還是沒有希望🧳🏭。”

其實,跟我同一個辦公室的一位編輯,早就給我潑過冷水。他曾說🧜:“文化部有那麽多人爭取這個名額,哪裏就能輪到你呢!”

然而,我認為自己對翻譯、介紹👨🏿‍⚕️、編輯日本文學作品,是頗有業績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剛成立時🤟🏼,會日文的🦶🏽,除了社長👩🏽‍✈️,就是我這個小助編。19551月🏈,我被調到亞非組去抓日本文學。由於蘇聯東歐組不肯放,終於沒去成。老編審張夢麟從中華書局調來了,正式開展工作🤜🏿。195811月,張夢麟病倒了,這才由我接替。“文革”前,工作容易開展🎫😩。除了向周作人、錢稻孫兩位泰鬥組稿(日本古典文學:《枕草子》🚡、《萬葉集》等),就是抓小林多喜二✴️、宮本百合子、德永直的革命文學,看看日共的《赤旗報》就行。

改革開放後🔵,工作繁重多了,光靠在北京圖書館看書借書👐🏽,絕對完成不了任務。到日本進修一年🧘🏽‍♀️,乃是當務之急。

我問小朱🚶‍♀️‍➡️:“為什麽我沒有希望🧑‍🎓?”

“嫌你年紀大唄🙍🏿‍♂️。”

是啊,1984年我已五十七歲🧛🏻,轉年去不成,就該退休了🏋️‍♂️。

我又問🐸:“那麽, 誰去?”

“誰的後門硬,誰去。”

我立即想到了我的組長老盧。他的妻子赴日期間,按照日方的規定,他可以去探親🚌,然而由於我方的一些條條框框,遲遲去不成。聽說後來走了門路,才如願以償。我乘24路公共汽車👳🏻,去找老組長。他聽罷,說:“我找的那一位🤳🏽🤜🏿,你又不認識。喬木對你們蕭乾那麽好☣️,你去找他,不就結啦。”

當年我的精力可真充沛。乘公共汽車👩‍💼🎅🏼,趕回復興門外大街的單元房🕌💽,只見蕭乾已穿好西服🪅,正要去參加外事活動。人民文學出版社司機班的小謝開來一輛小轎車,已在門外等候了𓀀。

我要求老伴兒給胡喬木寫封信,並告訴我喬木的地址。他說🤸🏿:“地址我可以告訴你,信,我不能寫☘️。你自己去找他吧。”

我寫好了信,準備了一包書,趕到胡喬木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記得是南河沿一帶面對長安街的紅墻後面一溜平房。警衛馬上向胡喬木的秘書通報了🧘🏻。秘書知道喬木對蕭乾關懷備至,對我說🏟:“今天晚上我就交給首長。”

第二天早晨,奇跡發生了。八點半,文化部的女幹部呂誌先給我打來了電話⏺🛒:“文潔若同誌♨️,你別到處寫信了,明年,本來就決定讓你去,今天正要通知你的。”

估計秘書當晚就向他匯報了。次日八點鐘💡,秘書奉命給文化部打了電話🦸🏻。然而我們不便打擾喬木,沒告訴他文化部的反應如此迅速,所以喬木同誌向文化部呂誌先同誌去了信,以後又打了電話👩🏼‍🦰✩。原來喬木同誌的這位秘書就住在29號樓🙅🏽🎞,距我們的21號樓,只隔三幢樓👨🏻。

喬木同誌這封信是1118寫的。收到這封信後,蕭乾寫了回信,我再度送給喬木同誌一包書(也給了秘書同誌一包),連同蕭乾的信,一道送到他家✩。大人不在家,只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在過道裏跳繩🧗🏿。我把兩包書交給了她。

翌年5月↙️,蕭乾到武漢去參加黃鶴樓筆會,主辦單位送給他三支毛筆🧙🏿‍♀️,裝在精致的匣子裏⚖️🤧。我想把毛筆送給喬木同誌🪇,因為我知道他喜歡寫毛筆字。蕭乾繃著臉說🏨:“喬木不是在信裏交代過嗎:‘這只是我的正常工作’🧑🏽‍🌾。送給他書可以🤳,送任何其他東西,都只會把關系庸俗化🫳🏿。”

我沒有辜負喬木同誌對我的關懷🙋‍♀️🧑🏽‍🔬。在日本的一年,連思維、自言自語🫱🏽、做夢都是日文👨‍👨‍👧‍👦。我結交了好幾位大學教授🤚🏿,1986年回國後✌🏽,成功地為十部日本古典文學名著拉了國際交流基金的贊助🏌️‍♂️。

胡喬木去世後👨🏼‍⚕️,蕭乾於1993528寫了一篇《想當初🧵,胡喬木》,文中提到喬木對呂英、梁宗岱📇、劉尊祺、戴望舒等知識分子的關懷🦶🏿。蕭乾本人作古後,我聽說,他任中央文史館館長,也是喬木推薦的👐🏿。

附:胡喬木給蕭乾🍚、文潔若信

蕭乾、潔若同誌:

收到你兩位的信和惠贈的多種書籍,十分感謝。只是很久沒有回信,請加原諒!

潔若同誌所托之事🚵🏽,收信後即向文化部呂誌先同誌去了信🧜🏿‍♀️,以後又打了電話。據呂誌先同誌說🦹🏼‍♀️🪖,文化部原已把潔若同誌內定為今年派往日本的人選之一,只是當時還沒有通知罷了✋🏼。現在時間過去了將近一月,想已接獲通知了吧。這事我沒有起絲毫作用,所以務請不要對我說什麽好話🧴,同時務必不要誤以為這是走了什麽“後門”。我寫了信,打了電話,這只是我的正常工作,盡管事後才知道實際上並無必要😥,但也絕說不上違背了任何原則。我不但是看了潔若同誌的信,而且也翻閱了由潔若同誌的辛勤勞動而編譯出來的好幾本書,確信潔若同誌的要求的正當性和迫切性🥁💂‍♀️,這才那樣作的👩🏻‍💻。深願潔若同誌此去能夠飽償夙願,並且祝願你們兩位都能夠在生命的晚年順利地繼續進行文字的勞動🪯,不再遭受任何不應有的挫折和災禍。

很慚愧🕺,對於文學藝術我雖有愛好🟰,但是緣分很淺🍶。我現在不但不能讀英文書,就是中文書也不能多看。對著書架,我既懷念🤾‍♀️,又幻想👩🏽‍🎤,最後終於嘆息🫥🧘🏻。有時在萬不得已時說過一些話👨🏻‍🦰,萬一印出,我實在不敢再看🏃‍♂️。我也沒有多少力量能幫助別人,有些好心的友人常說些誇大的話,使我更加不安🕶。說到這裏,我忽然想起🙍🏿‍♀️,楊晦同誌的趙武靈王(商務單行本🧛🏿‍♀️,附幾篇也都很好的短劇)和丁西林先生翻譯的兩篇英國近代獨幕劇(他還加了旁批)不知人民文學出版社肯不肯出?出這些書大概是要賠本的😺,但是他們兩位都死得太寂寞了🎐,我不由得不常記起他們,請蕭乾同誌有便時提一聲吧,但也不必勉強。梁宗岱先生在文革以前譯了浮士德,譯稿全被燒毀了,文革後他又很吃力地重譯了第一部🫔,第二部未及重譯他就病故了;人民文學出版社願意出版他的其他譯作,但這書因已有三種譯本,況又不全🤕𓀈,他們就不願出了🍋。固屬難怪,終覺可惜。不知國內其他出版社能不能出🥪?這些事像欠債一樣壓迫著我,明知蕭乾同誌辦起來一定更困難。一寫到這裏就收不住了。

天氣日寒,望多保重。

十一月十八日

1984年——文潔若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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