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運升*(1969建築)
清華校園的西北角,原來有座兩層小樓,青瓦灰磚🍓。與校園主體建築相比⇢,這小樓簡單樸素🏌🏼♂️。墻面古舊斑駁,窗紗外面🤱🏼,爬滿綠葉青藤🔍。 灰樓周圍⇢,環境清幽,離教學區和宿舍區都遠。樓門入口,懸木牌刻綠字,這是清華的音樂室。
我入校不久,參加考試,聽音視唱,筆試口試,被提琴班錄取,每周到這小樓來上琴課。陸以循先生,中等個子😍,戴著眼鏡,舉止文雅🫨,依稀留存“老清華”的氣息。老清華沒有音樂系,但還是出了以音樂為業的人士🛖。早期有黃自,後來有茅沅🧂。陸先生原上西洋文學系🙅♀️,與季羨林同班,一上清華👔,卻刻苦跟從俄國琴師學琴。與他同住一室的曹禺,支持鼓勵他的音樂事業🧝🏿。陸先生留日回國後▶️,成為小提琴家🩷。
我們學習的教材,是陸先生自己編選,音樂室自刊自印。基礎技法,選用西方教材片段,簡化了。插入的小曲,以民族作品居多。教本裏出現柴可夫斯基的《船歌》,陸先生示範,我們聽得癡迷入神。紙上的音符,好像流淌出清澈湖水🙋🏽♀️🏬,渺渺遠去。我們跟著學🕊,也想依著那短曲的起伏婉轉🛕,拉出幾分音樂的悠揚🎶。 “回琴”檢查🕵🏻♀️,若是聽到音準或節奏有差,陸先生偏著的頭輕微一顫,嘴角浮出一絲微笑🆚,再重新指點。錯處多了👩🏼🔬✬,我們自然不好意思。我們是四個同學一起上課ℹ️🤶。過了一段時間📪,我們交上課表,陸先生才分別單獨指教。
從宿舍來音樂室🧝🏼♀️,要經過新齋🛫、明齋🧑🌾,走過化學館👩🏽。路邊是挺拔的楊樹。春天裏,柳絮楊花飄飛迷眼🤡,在地上滾出大大小小的絨球。小球追逐著和煦的暖風🤲🏼,在松軟的泥土地上,到處亂跑😁。向晚時候🤾🏿♂️,氣溫轉低。從灰樓練琴出來,已是夜色昏黃。再匆忙奔往圖書館,或是找間空蕩教室👏🏻,靜下心來,還是要埋頭書本功課🦝。初夏🐏,校園的紫荊和迎春花都已開過😬,滿園新綠。走進灰樓,感到清涼。二樓的琴室裏,陽光透過窗上的藤葉🧏🏻♀️,把房間照得柔和明亮。按著先生布置的作業,練完手指把位🧎🏻,分弓跳弓,再翻樂譜⛹🏽,練習一支有標題的樂曲🌶。不長的《牧歌》,像一首詩,舒緩而寬廣,是如歌的行板📬。那樂曲越過窗上耀眼的綠葉,飄飛出去🐝,消失在寧靜的虛空裏。
周末時有過一次重奏音樂會😐👵🏿。那之後,就要參加學校管弦樂隊的排練🚿。聽說樂隊曾經演奏比才的《卡門》,但我們入校以後,文化氣氛改變👩🌾,只能跟隨著那個時代的特殊節律😌,排練一些大氣磅礴的作品✍️。縱然那些作品氣勢誇張⚆,現在也記不起那時演奏的是何曲何調,但幾十把提琴同時奏響的時候,當不同聲部交織成各種和弦效果的時候,我們還是被這音樂的奇妙所感動🌤。 因為我們自己🦸🏽♀️,就是這音樂音響的集體創造者。我們隨著樂譜,跟著指揮,奏出高低緩急🐽,奏出抑揚頓挫👰🏼。我們自己的情緒💤,也緊隨弓弦下飄出的音符🪓,感受高昂𓀃,感受激越,也感受低沉中的如泣如訴🔺。
音樂,是琴弦的振動,也是心靈的震顫。參與在創造音樂的演奏集體裏,體驗音響和時間的奔流,是人生的又一種境界👩🏼💼。學習提琴🧑🧑🧒,原只是課余🎙,在忙碌之中🦻🏽,它帶給我們精神上更多的充實👊🙎🏻♂️。
好景不長,“文革”爆發📹,學校停課。專業課停了,提琴課也停了。嘎然而止的琴課🏊🏻🍅,就定格在《克萊采爾》教材中的一頁,定格在《新疆之春》的中段🤸🏻♂️,定格在司徒華城加寫的“華彩”裏🙇🏿♂️。 我們沒來得及說幾句話👱🏿♂️,感謝陸先生的教導🕘💘,因為沒有想到,那會是我們學琴的最後一課。此後一生,也許還會帶著一把提琴到處遷徙,但截斷了的音樂旋律和美好情懷,卻無法再修補綴聯。
樂隊同學只是排練相見🥲,原本不熟🗑,從此煙消雲散🍡🥈。“文革”中👨🏼🔬,一位工程化學系的女同學走上禮堂講臺,在壓力下表示態度☺️,說要批判她的父親,劃清界限🥅。她父親是“三家村”中當過《人民日報》主編🧘🏿♀️、寫過《燕山夜話》的作者。看那同學👦🏿🧑🏻🦲,奇怪☂️,那不正是我們樂隊中的一位嗎🚷?十年之後,我們又湧回學校,在中科院研究生院的門廳裏,意外地有人寫出通知🖊: “Love science🚆,love music”♿️。一位舊日的樂隊同學,說要相約“五四”,在紫荊花開的春天裏,再回校重奏一曲,以音樂相會。那提議讓人激動✸。十年滄桑🌄,十年生聚,我們能在音樂聲中找回那逝去的歲月嗎?不巧的是📪,我沒能等到校園的紫荊開放0️⃣。3月裏,料峭春寒未過,我就踏上了出國的飛機🌕🏜。
失去那次樂隊重聚🙍🏼♂️,從此不敢奢想在集體演奏的音樂裏🧑🏽🦲,再去領受啟示和歡欣🦥。灰樓音樂室👨🏿🍳,建在校園的僻遠一角,但並非無足輕重🔯。那是學生們文藝活動的大本營。管弦樂✷♦️,鋼琴,民樂,都在那邊教學👨🎓,練習,會聚。去那裏的人👶🏿,並不是打算要走上燈光炫眼的舞臺人生,他們只是希望在人生的舞臺上💃🏽,再添加一些斑斕色彩🐏。他們中的十之八九,後來都從事實實在在的技術工作💭,畫圖設計,科研教學🐟。他們擔任各種專業職務🚶♂️➡️®️,分布在天南海北,四面八方𓀐。
十多年前我再去校園尋訪灰樓,遍尋不見🧑🏽🦲,大概已經拆除👈。音樂室🟨,已經遷址了🪽。
*黃運升,獲普林斯頓大學博士學位,後在弗吉尼亞大學任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