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與青春偶像作家相比,1987年出生的林培源略顯低調,他並沒有努力為自己“吸粉”,而是把功夫都花在了學術研究上。從暨南大學碩士畢業後,他考入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讀博,師從著名作家格非老師,在文學這條路上堅持深造。
這個曾獲得兩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第四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小說佳作獎的青年作家,不訴青春之“痛”,而是將故鄉和現實同作品緊緊相扣,在精湛的敘事藝術與狂放的想象力之間,架起現實與虛構的橋梁。日前,《中國青年作家報》記者專訪了還在讀博的青年作家林培源。

林培源,1987年生於廣東汕頭,青年作家,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博士在讀,曾獲2007年、2008年第九屆、第十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第四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小說佳作獎。作品包括長篇小說《以父之名》,短篇小說集《第三條河岸》《鉆石與灰燼》《神通與錄音機》等。
從閱讀中汲取養分
林培源出生在廣東潮汕一個名為“鹽鴻”的小鎮。他回憶,小時候鎮上只有一兩家書店,賣的大多是教輔書籍,中外名著有很多書都是盜版的,被擱置在書店最不起眼的角落,蒙了層厚厚的灰塵,因之鮮有顧客翻閱。
在名著不甚流行的當時,林培源想要看名著就只能求助老師去學校的圖書室借閱。他的文學啟蒙也正是源於這位老師。三年級時,他的語文老師經常在講完課後,給學生們講各國名著,他每每聽得入迷。從老師那裏,他感受到了文學的魅力,也明白了這些書流傳甚廣的原因。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林培源讀的第一本文學名著。還在念小學的他雖然不能深刻理解小說背後隱藏的精神內涵,卻被書的故事情節深深地吸引,自此便愛上了閱讀。林培源說,“它為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初中時,他開始看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這本書對林培源的影響尤為深遠。林培源直言,《百年孤獨》就像一滴催化劑,催熟了他生命中對於文學的感知和稟賦。那時他的文學閱讀經驗非常淺薄,為了弄清馬孔多家族復雜的人物關系,他一邊讀,一邊拿紙在上面寫下人物圖譜。後來,這個方法被他用在“啃”《紅樓夢》等名著裏。
那時他還不清楚什麽是“魔幻現實主義”,也不知道馬爾克斯影響了很多中國作家。他是長大了才發現,那些1980年代出道的先鋒作家們,例如余華、蘇童、格非、莫言等都是馬爾克斯的“徒子徒孫”。他跟朋友開玩笑說,其實早在讀先鋒小說之前,他就和這些作家一樣,喝過拉美文學的“乳汁”。
到了高中,受余華的影響,林培源知道了“卡夫卡”這個名字。偶然間,他在學校圖書館書架上發現了一本已經泛黃了的卡夫卡的《變形計》,如獲至寶。白天上課沒時間,到了晚上他就蒙著被子打著手電筒看,“直到手電筒沒電我才能停下來。”他笑著說。
家裏的藏書也隨著他對閱讀的癡迷而愈發多了起來,“現在家裏大概有兩三千冊藏書,我喜歡這種‘坐擁書城’的感覺。”林培源如是說。
寫作與故鄉緊密相連
除了癡迷閱讀,青春期的林培源傾訴欲望也特別強烈,寫作為他內心細微的情感提供了一個出口。
那時候學校門口有個書報亭,每期《萌芽》林培源都會買來看,然後模仿著這些青春題材的小說作品進行寫作。但學校“秦牧文學社”的指導老師在看過後建議他,不要只寫青春題材,應該多寫一些自己身邊的、故鄉的東西。在老師看來,每個人生活的地方、熟悉的地方,就是很好的寫作素材。也正是在老師的鼓勵下,他寫下了短篇小說《春天和一個老人的死》,講述了一個他們鎮上的一個孤寡老人,兒媳婦不讓他住在家裏,他就去野外搭了一個草棚,然後在春天死去的故事。
從那以後,林培源的作品大都與故鄉緊密相連。林培源介紹,他在故鄉生活了十九年,故鄉就像一個幽靈,他時不時會被這個幽靈所纏繞,故鄉會不斷提醒他,他的根在哪裏。“沒有寫小說之前,我不知道小鎮有那麽強的吸附力,它像磁鐵一樣把我緊緊吸住。”
他曾寫過一個短篇叫《一個青年小說家的肖像》,講的是在外求學的文學青年的故事,通過父子之間的沖突與對話來具體呈現他與故鄉的關系。而收錄在小說集《神童與錄音機》開篇的《白鴉》,寫的則是一個愛鳥成癡的父親和一只白色的烏鴉的故事,同樣取材於林培源在故鄉的生活。林培源說,他好兄弟的父親是養賽鴿的,林培源從小耳濡目染,或多或少對養鳥有了一定的認識,要想寫好一個養鳥人,對他來說就很簡單了。於是,他很自然地把小說的背景放在他熟悉的潮汕地區,營造了一個富有生活氣息的鄉鎮世界。
從深圳、廣州一路到北京求學,林培源對故鄉的感覺很復雜,他留戀更多的是童年記憶中的故鄉。“我現在回去之後,發現故鄉已經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了,因此我對老家的人和事可能會存在偏見和誤解。”林培源希望通過不斷書寫,在作品中試著尋找那個他從未發現過的、被忽略掉了的故鄉。
違背常識也是一種寫作思維
在日常生活中尋求“陌生化”是林培源的寫作秘訣,他大部分的小說都是從“常識”和“反常識”這對關系入手的,筆下的人物通常具有奇特之處。短篇小說《白鴉》的靈感,便來自他對“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句俗語的反思。於是,他從對這句話的反駁和解構開始,寫了一只白色的烏鴉,取名“白鴉”。
林培源介紹,違背常識是寫作的一種思維,但是作者要在小說中建構另一套與現實生活緊密聯系的邏輯,對作者的生活閱歷要求很高。但生活閱歷不等於需要“采風”,對他來說,每個人都“生活”在生活中,體驗生活,咀嚼它、有意識地提煉它,再將生活融進文字中,這就足以轉化成土壤,使小說這棵樹更加枝繁葉茂。
在林培源看來,他筆下的人物就像是一個個他在現實生活當中的分身,因此他很少會寫重復的故事或題材,每一個故事的講述方式、結構都是獨一無二的。“有人說作品寫完之後作家就死亡了,但我覺得,筆下的人物會在作品完成後活過來,當這個作品被更多的讀者讀到的時候,他們能從中感受到這個人物的呼吸。”
有讀者認為,《神童與錄音機》一書就顯示了林培源的另一副敘事面孔,他以魔幻、象征、亡靈視角等方式探索了短篇小說的可能性,顯示了他在寫實之外與現代主義更有親緣性的敘事能力。林培源的博士生導師格非也認為,他所擅長的敘事方法就是從紛亂而瑣碎的日常生活中,萃取出某種別致的觀念和意識場景,然後在經驗層面再將它具體化。
林培源坦言,他在小說裏營造的世界一定是接地氣的,活生生的,充滿煙火氣,但接地氣不等於“貼在地面”,完全貼近符合現實也是不可取的。“小說一定要稍微‘飛’起來,要離地面有一定的距離。如果小說完全貼著現實寫,那它的魅力就會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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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談
作家格非:他在早期接觸到的文學作品不僅在觀念的塑造上有很大的影響,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他的寫作道路。這些充滿想象力的作品,體現了兩個顯著的特點,其一是傳奇性,其二是寓言色彩。
作家阿乙:林培源是新一代學院派小說家的代表,他的敘事自然、古老而甜蜜,穿著時尚年輕小說家的外衣,傳承著托爾斯泰、廢名、格非的余火。
作家薛憶溈:藝術探索與道德追問的結合是優秀文學作品之所以優秀的原因。作為“青年藝術家”,林培源已經具備這種優秀的自覺。他的作品將生活的小場景提煉成精神的大格局,充滿了“寓言”的魔力。
作家王威廉:故鄉、父親以及人在處境中的掙紮,這些根本性的母題在林培源的語言深處靜靜流淌。他對此既猶疑又深信,既審視又肯定,從那些黑暗的寓言中打撈出了動情的光芒,照亮了即將哀泣的眼睛。
作家張楚:林培源的寫作有一條明晰的軌跡可循,從幹凈憂郁的後青春期寫作到成熟優雅的自覺寫作。在這個過程中,對故土的梳理和對未知世界的期望讓他在潛意識裏完成了帕慕克式的鄉愁逡巡和重構,並展現出驚人的才華和對文本探索的勇氣。如果某天他成為夜空中最閃亮的星,我一點都不會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