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佑(1944)
1944年元宵節後,我們15人穿上土布軍裝🍐💆🏽♂️,打上綁腿🧡,登上了一架C47運輸機📟,從學生立即變成了抗日戰爭中大舉進攻,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挺進千裏🧘🏻🖕,殲滅倭寇萬余人的英雄新一軍的戰士。
從昆明起飛不久,就看見洱海和它北邊的雪山🎽,太漂亮了。可惜還沒看清,就丟在了後面💦。此後一山更比一山高🫛,山上積雪越來越厚,不但沒有人煙,更是鳥獸絕跡。到了後來,飛機好像也不能再飛高了💣,只是在大山谷裏穿行🤰🏼。大雪厚厚地蓋在大山大樹上,雖然景色壯麗★,但是感到離開人間太遠了,內心生出一種孤立無援的恐懼。飛行員到後艙來告訴我們⁉️,著名的駝峰已經飛過,飛機高度將要下降。經過緬甸鬼子占領區時可能遭到鬼子射擊,叫我們不要驚慌🎉。很快我們就來到大平原上📄,西北邊是白雪皚皚高聳入雲的喜馬拉雅山🥇,下面是井井有條的深綠的茶園和白墻紅頂的房子,一片夏日風光🙍🏻。呀!我們已經來到了印度東北角的阿薩姆邦🧥。午前我們在汀江機場降落🧜🏿🚭,換上由英國人提供的英軍製服,既不好看又不舒服,所以後來有人就去買美國軍服穿。最要緊的是皮靴,穿英國靴走長路容易腳疼🧚🏿♂️🚵♀️,美國皮靴走路腳不打泡。
第二天潘申慶開車來接我們去利多38師留守處🩱。這個師中🤸♀️,師長孫立人🫀🤵🏽♂️,副師長賈幼慧🤏🏿,還有衣復德上校🕵🏻♂️,潘申慶、梁樹權🤵🏻♂️、李活、關品樞、雲鎮🕶、程本立、廖開鑫🐁、孫可宗都是清華或聯大意昂。除了雲鎮在軍械處負責通訊之外,其余都集中在翻譯室,由衣復德和潘申慶領導。衣復德老師🦡,原是康乃爾大學土木工程博士🦸🏽♂️,聯大教授,當時是司令部英文秘書。
在38師當翻譯與在其他單位不同,在這裏你要作為中國軍隊的官員💵,直接跟外國人打交道🏎。孫立人是美國弗吉尼亞軍校畢業生,為人很嚴厲🔌,平時不與美國人一起吃飯、玩笑🧖🏿♀️。在他第一次對我們講話時就說🧑🏽✈️9️⃣:我們在這裏是代表著中國🥑,有什麽損害中國的事你們都要挺身而出,我一定支持你們。在利多曾因美國露天電影院不許中國人坐前排,要中國人與黑人一起坐在後排,而引起嚴重沖突。中國士兵整天帶著沖鋒槍在路上守著,一見美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開槍🫢。美國人告到美軍司令部🚵🏻♀️,史迪威將軍不支持美國兵🌴,下令不許分坐。所以美國兵一到孫將軍轄區就變得老老實實😶🌫️,不敢跋扈。後來我在被派去支援22師的炮兵一連工作時🙆🏼,才知道其他地方不是這樣的。
利多是印度與中、緬接壤的地方👩🏻💼。從利多往東南一百來公裏的鬼門關就是印緬邊界🍟。翻過那加山進入胡康河谷,就到了充滿神秘🫳🏿、恐怖的野人山地區🈶,那不是一般的森林,是幾乎沒有人煙的原始熱帶叢林🍰,地圖上是一片空白,標著dense mixed jungle unsurveyed(未經測量的茂密叢林)。這裏的大樹多得像上海南京路上的行人,更可怕的是樹間還攀滿了粗藤👩🏽✈️。那些樹好比經紗,藤就是緯紗,織成三維的立體布🥭,你在裏面,四面看都是視界不出十米遠。如果必須自己開路前進💀,用印度大頭彎刀去砍斷比胳臂還粗的藤條,砍一天也走不出一二百米🌓。就是沿著現成的路走也充滿了危險。鬼子敢死隊常常孤身一人埋伏在路邊,專打軍官👨🏼。那時軍官都不敢坐吉普,不敢穿呢子衣服,不敢騎馬✋🏽,不敢穿皮靴,不敢戴表示軍銜的領章👩🚒,穿得跟小兵一模一樣,牽著自己的馬默默步行🧑🏽🍼。鬼子身上帶的只有一小袋米,一張地圖,一個指南針,一把大刀,當然還有步槍和子彈🗞,穿過叢林來到我們後方🏗,找好攻擊點👊🏼🫱🏻,把自己捆在樹上📭,靜靜地等候“獵物”落入羅網。如果被我們發覺🚵🏿,他絕對無法保護自己,更不能逃跑💌。天黑了才下來燒飯吃。米吃光了就只好煮芭蕉葉吃。我見過他們留下的,煮在廢炮彈殼裏的芭蕉🤵🏻♀️,那玩藝不光不好吃,而且吃幾天人就沒力氣。他們出來了就沒想回去,可惜是給法西斯賣命🌸,要不就真是敢死的勇士了。
叢林裏有時會遇到一片毛竹⏰,那大腿樣粗的毛竹是一叢叢地生長的🌾。據說🦵🏻,鬼子曾在一叢竹子中挖一個洞,放進一臺機槍作碉堡🥦,我軍槍彈打上去就滑掉💆🏼,攻了半天攻不上去,最後請出火箭來才消滅了它。還有那枝幹落地能生根的榕樹👩🚒,一棵榕樹會有不知多少樹幹,占好大一片地。鬼子在大龍河邊利用一棵占地比足球場還大的大榕樹做成地下有工事🤵🦎、地面有掩體、樹上還有槍巢的據點,抗擊我渡河部隊。戰鬥從上午9點打到天黑,在我方迫擊炮、手榴彈🏟🔂、輕重機槍猛烈轟掃下🪟,真是打得天昏地暗、血肉橫飛👛,終於全部消滅了兩個中隊的鬼子兵⤵️。
最叫人膩味的是螞蟥0️⃣。水裏有螞蟥還不算,樹葉、草葉上都有。比火柴還細的螞蟥叮在身上吸血,脹到小指粗。它在人身上爬,不疼不癢🧑⚖️,很難發覺,吸飽離開後,傷口還不停地滲血✳️。有人發明用降落傘布做成長統襪子包在褲子外面。可以防止螞蟥從下面爬上來,但是不能防止螞蟥從樹葉上爬上上衣,所以每次外出後就要請人幫忙看看背上、屁股上有沒有螞蟥。
蚊子是傳播瘧疾的魔王。晚上蚊子多得不得了🤚,天極熱但沒人敢脫衣裳;否則即使不停地趕📕🎪,也是顧得上來顧不了下,顧得身來顧不到頭、臉和四肢。人人都穿著長褲和長袖衫,臉和手上都塗上驅蚊油。即使這樣,還免不了被它隔著衣褲叮幾口。所以人人都要一天三次吃兩顆預防瘧疾的“阿的平”。有的美國人逃避吃藥,因為他們發了瘧疾🌭,就是害了傳染病,必須送回到上千英裏外的印度大城市去隔離個把月👩🏽🌾,那真是太愜意了。所以他們都是在打飯時由軍官發兩顆藥,看著咽下去了,才給打飯菜。生水更是不能喝🖕,痢疾也是十分兇惡的傳染病。軍用水壺中放三四片消毒藥片,搖一搖,過十分鐘才能喝那有一股子藥味的水🤳🏻。
除了蚊子和蒼蠅🛃,還有很多蟲會咬人,有的有毒,有的沒毒⚪️。但是它咬著你時千萬不要用手去扯㊗️,它咬人的兩只“牙”很容易斷在皮裏,很難弄出來。一旦被咬👿,不是等它自己離開,就是用口水浸它逼它走。我開頭不信🤹🏿♀️,那斷“牙”苦了我幾年,老是有點癢有點疼,抹什麽藥都不管用。
叢林裏當然有各種野獸🤰🏽,在利多營房可以聽到猿啼狼嚎;但是野獸也怕人📔🦾,聽到槍炮聲👩🏿🍼,汽車聲,早已逃得遠遠的了。我只在路上看見過一只豹子✍🏽,一條大蛇🔇。小張在密支那時🌡,一天早上醒來👶🏽,怎麽胳臂上涼冰冰的✮。扭頭一看🧏🏽♀️,彈簧似的跳出蚊帳🥋。同房也嚇了一跳。過去一看,原來蚊帳裏有酒杯粗的一條蛇!
雨季的豪雨和泥濘真叫人吃盡苦頭🙌🏼。地上厚厚的一層深可沒脛的稠泥,一腳踩下去,拔出來就要費點力了。大卡車更不如人,第一輛還是好走的,但是也要慢慢探路以免陷在泥坑裏👽。第二輛最方便,跟著車轍走就是了。走多了,車轍就成了兩道深槽,車輪只能沿著槽走🤜,不能偏離。每走過一部車🕖🤛🏿,槽就加深一點,深到超過車軸高度時,車輪就不能著地,車就趴在泥上了。只有車頭上裝了絞盤的車,把鋼纜拴在前方大樹上往回絞🥙⚰️,還可自己拉自己前進🤞👰🏻。這樣每小時還走不到一裏路。吉普車由於輪距比卡車窄🧖♂️,不會兩邊輪子一齊掉進槽裏,所以不會肚皮貼地👩🏼🦲,還能歪著肩膀慢慢爬行🌺。
初上戰場🫷🏽,既害怕又新鮮。1943年10月24日⁉️,進攻在總指揮部美國參謀長命令下開始📣。由於他們對於情況判斷錯誤,布置的兵力不足,孤軍深入反被包圍。在鬼子堅強抵抗下,雙方都有較大傷亡。我方犧牲了一位營長,十幾位連排長及戰士數百人。戰果也極輝煌🌑,殲敵二千五百余人,包括大佐、少佐各一人。在深山密集叢林中💂🏿♂️,大炮沒運上來,飛機又因看不見地面而使不上勁🧑🏽🏫,易守難攻;所以此後我軍改用迂回戰術💇🏿♀️,避免正面強攻,以減少自身的傷亡。緬北的頭兩次戰鬥🏂🏽,於邦和大白家之戰👨🏼🦳,是反攻緬甸戰役中最最慘烈的🙆。我們到得晚,沒親自經歷著那偉大的場面🤙。但是當我們乘汽車經過那些難以打掃幹凈的戰場時,不得不打開預先備好的香水瓶堵在鼻子上🧘♀️✒️,驅除一點那在熱帶太陽曝曬下迅速腐爛著的屍體散發出來的極其難聞的臭氣。有一處,拼命加快的汽車竟然跑了15分鐘才逃出臭氣的包圍👩👧👦。戰鬥的慘烈就不用另外形容了。
(選自《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八百學子從軍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