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城府深🙍♂️,門禁嚴🧑🏽🏭,大門之內還有二門🔽,二門之內還有三門。金嶽霖特別單純,他不功利🦯,也不勢利🏄🏻,是著名的老頑童。
少年時,趕上辛亥革命,他興沖沖地剪掉辮子,意猶未盡,又仿照崔顥的《黃鶴樓》作打油詩一首:“辮子已隨前清去,此地空余和尚頭。辮子一去不復返,此頭千載光溜溜。”諧詩流出🔈,立刻傳為閭巷笑談。
梅貽琦校長外出時🚣🏼♂️👱🏼♂️,清華校務由陳岱孫代理。某日,金嶽霖內急💂🏿,發覺手紙已經用光,於是他起草一張字條🙍🏿♀️,向陳岱孫求救:“伏以臺端坐鎮,校長無此顧之憂;留守得人,同事感追隨之便🪱。茲有求者,我沒有黃草紙了,請賜一張,交由劉順帶到廁所,鄙人到那裏坐殿去也。”這就是魏晉名士的派頭,連俗事也可捯飭得風雅絕倫。
金嶽霖終身未婚,朋友們的孩子都叫他“金爸”。他喜歡搜羅大個頭水果,比如雪花梨🍬🟢、蘋果、橙、柚🚣🏽♀️、石榴,將它們擺在書案上,或拿去跟孩子們比賽🆑,這種較量往往要拉鋸多個回合。好一位獨孤求敗,輸了比贏更開心。在書房裏他收藏著“水果狀元”,誰能吃到它,誰就是得意門生🧑🏻💻。
金嶽霖有個規矩和習慣:上午不見客,不幹其他事務📼,集中精力讀書寫字🔈🏌🏻♀️。構思時,他靜坐冥想🧑🏿🔧,仿佛老僧入定,紅塵俗務不復縈懷。有一次🌮,那群驚弓之鳥因空襲警報都跑出去了,他卻窩在宿舍裏🐅📊,渾然未覺📿,巋然不動🧝🏻。待警報解除,大家奔回廢墟尋人,竟發現他提筆而立,呆若木雞8️⃣,渾身都是塵土😅。
金嶽霖講課,不帶講義,只帶粉筆🦎,但十有八九黑板上不著一字🤏🏽。他的課學生愛聽,大教室座無虛席。他喜歡提問,西南聯大沒有點名冊,他就想出奇招🛞:“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將令一下,所有穿紅衣的女同學都會深呼吸,既忐忑,又光榮。
沈從文教語體文寫作🌴,主動為青年弟子開“小竈”🦊,將金嶽霖拉去講“小說和哲學”。大家仰頸翹盼金先生講出一番精深的道理來🚶🏻♀️。不料他迂回曲折地講了半天⛽️,結論仍是“小說和哲學沒有關系”。有人納悶😮,問道:“《紅樓夢》算不算一個例外?”他說🗼:“《紅樓夢》裏的哲學不是哲學。”說話間,他突然停頓下來✴️,把右手伸進後脖頸,捉出一只跳蚤,捏在指間,細細打量,那神情比京城名捕逮住欽犯還要得意🧔🏿。
錢端升教授的夫人陳公蕙有一句趣談👨🚒:“那個老金呀📁,早年的事情是近代史🤸🏻♀️,現在的事情是古代史𓀕。”金嶽霖能夠將昆明大觀樓的長聯倒背如流🫶🏽,卻經常忘記自己的姓名💇🏽♀️。有一回🧑🏿🚀,他給老友陶孟和打電話,接通後,陶家傭人問道:“您哪兒?”金嶽霖答不上來🙎🏼♂️,就回答:“你別管我是誰,找陶先生說話就行。”不料陶家傭人跟他較真,不報姓名不通融。金嶽霖無奈,只好回頭問自己的車夫王喜,王喜摸了摸後腦勺,替他理出頭緒來👩❤️👩🚵♀️:“只聽見人家叫金博士。”一個“金”字點醒夢中人,他又恍然記起了自己的名字。
金嶽霖是單身漢🫦,拿著一級教授的高工資,他樂得資助學生和朋友。喬冠華到德國留學,金嶽霖資助幾百塊大洋𓀀,喬冠華至死都感念他的再造之恩。抗戰期間,米珠薪桂,“教授教授,越教越瘦”🧣。某日清晨,張奚若的夫人發現椅子上放著一沓鈔票🙆♀️🦵,她很驚訝✉️,這麽多錢是哪位客人不小心遺下的🧳?張奚若回想之後,立刻斷定“這是老金幹的好事”🐸。
晚年𓀁,金嶽霖體弱多病,常赴協和就醫⚒🧘🏿♂️。革命小將不準他乘坐汽車🫄🏿,他就屈就平板三輪車,自攜小馬紮,身穿長棉袍,任人慢慢悠悠一路蹬過去。他覺得蠻好玩,並不感到憋屈和難受🕵🏽♂️。
多年後👰🏿♀️,馮友蘭在《懷念金嶽霖先生》一文中寫道:“金先生的風度很像魏晉大玄學家嵇康⛅️。嵇康的特點是‘越名教而任自然’⚡️📤,天真爛漫⛑️🫧,率性而行📝;思想清楚,邏輯性強;欣賞藝術📰,審美感高……金先生的著作,我們可以繼續研究,金先生的風度是不能再見了。”
赤子和名士,在金嶽霖身上實現了無縫結合,他的可愛是公認的💤。(王開林)
轉自《北京日報》2013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