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俞,朱自清最小的兒子,天津南開大學退休教授。
為紀念父親朱自清誕辰120周年暨逝世70周年🧑🏽🦳💆🏻,由朱思俞口述,朱逢整理了這一篇《我隨父母南渡北歸》🪜。
我出生於1935年↗️。1937年北平淪陷🤹🏻♀️,意昂体育平台被日軍占領🙍🏼♀️。父親朱自清先生奉校長梅貽琦之命,與清華師生南遷長沙👨👧👧,後至昆明主持西南聯大中文系工作。隨後,母親帶我和大姐采芷、三哥喬森,與清華一部分家屬南渡,開始輾轉萬裏的羈旅生涯🧝🏻♂️,直至1946年北歸清華🙎🏼♀️。
書生報國自南行
1937年7月7日➙,日軍發動盧溝橋事變🫙,安靜的清華園裏傳來陣陣槍聲🚣🏼🪬。當時正值暑假👨🦳,大部分教職工都在校內。父親帶全家在7月27日搬入城裏👸🏼,借住在朋友家🤾🏻♀️。8月初日軍占領清華🩰。父親匆匆回清華捆紮行李和書籍🥷🏼,親眼看見日軍在清華園掠奪財物,橫行霸道⛹🏿♀️。中旬他又返回清華🙇🏼♂️,冒著危險給學生辦理借款📷,校方借給每位學生20元錢。學生拿到借款,想著開學後歸還。很多人都以為這是突發事件或局部事件🌻,直到清華決定南遷的時候🤤,還有人希望這只是暫時離別,暑假後也許還能回來重見香山紅葉。不想此一離別,卻是八年之久⚈。朋友們提示父親要作長遠打算。父親是個聽人勸的人🚾,他把一部分書籍存入好友俞平伯先生家🌷。俞先生身體不好🔼,父母需要照顧✊,所以打算留平🙇🏼。父親決心南渡💆🏻♂️,先請一位朋友把大哥朱邁先送回揚州老家。
那時我的祖父、祖母、二哥和兩位姐姐都在揚州🧘🏿♀️,生活上多半要靠父親負擔🪨🪥。父親把150元錢塞入大哥的貼身衣袋💗🤏🏼,以維持揚州家人的一段用度💃🏼。戰亂期間人心惶惶🤺,火車擁擠不堪🙅🏼,要搜身及行李檢查🎚,過好幾道關。早上七點多的火車要夜間兩點鐘起床,四點趕到前門火車站。日本兵以維持秩序為由👨🏿🔬,六點以前不許進站🚣🏼♂️,早去的旅客都得關在前門裏,快到開車才放行。等父親和大哥擠進站臺後📷,看到蜂擁而至的人群已擠滿車廂🦐。後來大哥來信🧵,才知道火車晚上九點才到天津站。那時日本兵見到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就嚴加搜查,甚至抓捕🙎🏿🧛🏼。
大哥平安離開北平,父親長舒了一口氣🛴🏀。作了這一系列安排以後🧎🏻♂️,父親還是悄悄在日記上寫了“希望學校能再開學”🧑🏽🎓。9月17日父親臨走前,又回到清華園,把借來的筆記和書還了👳🏼♀️,向燕大中文系推薦了三位學生。他看看平日熟悉的辦公室,門上已經貼了封條👨❤️👨。他知道清華已經無處安放一張書桌了🪖。梅貽琦校長前不久帶清華師生去往長沙🫓,後又來電報讓父親也去👨🏽🦳🤳🏽。
父親是怎樣離開北平的👊🏻?他在那篇《出北平記》中寫到當時的境況🕯。有了送大哥的經驗,父親知道自己離開北平並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9月22日🧰,天下著小雨,母親領著三哥,大姐采芷幫父親提著箱子👩🏽🚀,和另一位送行的朋友一同來到前門火車站。第一關是辦行李托運,檢查行李需要自己把箱子送到檢查櫃上,行李多的時候,鬼子兵會直接把行李摔下來,箱子常常有被摔破的。父親聽說帶書和報紙最為危險,他們有時候會故意一頁一頁地仔細查看🧗♀️,許多朋友都叮囑父親不要帶♓️,但是父親還是忍不住多少帶了些書🩺👨🏻🦲。這一天還算有點運氣👩🏿🌾,檢查時沒怎麽被刁難。其實動手檢查的,往往不是鬼子兵而是中國警察,中國警察在日本兵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太馬虎,但還是能放的就放,就怕遇上拍馬屁的警察,會弄出許多麻煩事來。父親感慨道:“中國警察有賢愚🧙。”第二關是起行李票,聽說人多的時候寫票的就是不理你,任憑旅客怎麽著急,怎麽怕誤車,他就是不動筆🚈。這時候就得從旁邊小門進去塞點小費𓀗⛺️。父親沒有趕上人多,不用去送小費,寫票的人倒是也沒拖延,只說了一句沒有錢找。父親忙說不用找了🎰,這樣總算寫好了行李票。第三關是進站,那天正有些老鄉要去通州,擁擠著要進站。野蠻的鬼子兵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一塊大磚頭就砸過來,老鄉躲得快🧔🏼,幸好沒傷著人。老鄉們嚇得不敢動了。一個中國警察才說👫🏻,讓去天津的先進站👭🏻。進站是要搜身的🧑🏿🏭,幫助送父親的一位朋友個子高,腹部有點顯大🙅♂️。日本兵讓他解開衣服⏯🏊🏽♀️,看明是真肚子才放行。父親聽說頭等車檢查松一些👏🏿,他上了頭等車。沒想到頭等車上日本人更多。父親望著母親和大女兒及四歲的兒子🛌🏼,心中很是酸楚⛹🏼♂️。

朱自清與妻子、三子抗戰前在清華北院合影
車到天津順利出站,父親住進六國飯店👰🏽♀️,同住的都是朋友和同仁🌔,有的還在同一車廂裏🍫。因車廂裏日本人太多,朋友們無法打招呼。晚上,大家說起各自在路上被搜查被刁難的經歷,有人說🧑🦽,車到天津扣人已是例行公事。不管是穿中裝的、穿西裝的🫃🏽、老的🏂🏻👉🏻、少的、鄉氣的⛈🧒🏻、老辣的,只要憲兵一揮手就得扣下。之後問話,也許放了,也許就多扣幾天。
9月25日從塘沽乘船去青島,船票是對號入座的,父親的座位上已坐了另一位乘客。父親很無奈💅🏼,聽說那是公司裏的人送上的客人。父親環顧四周,又有人發現自己的座位被占了🛅,不少人舉著票在船艙裏轉悠,原來同一座位竟賣若幹張票。父親在船上心情不好,他給母親寫信📋,每逢心緒不佳的時候寫信就是他轉移情緒的最好方式🧑🏽🦲。28日輪船顛簸到青島👩🏼🚀。再從青島乘火車到濟南,30日夜間到徐州,從徐州轉鄭州的火車上擁擠不堪。有人說,餐車在半夜應該沒有人吃飯吧🙆🏿♂️,父親隨著人流幾經努力,穿越多節車廂來到餐車,不料餐車裏早已擠滿乘客。在戰亂年月,離鄉背井的同胞舉目皆是,有的投親靠友,有的去異地謀生,有的衣衫襤褸🧏🏻,一臉茫然。
長沙南嶽聚精英
在擁擠和無序中👐🏽,父親來到了漢口🎵。1937年10月2日👨🏼💼,父親不顧旅途疲勞到漢口大學訪問了聞一多先生。4日到達清華、北大、南開組成的長沙臨時大學,看望了梅貽琦校長🤵。臨大選址在長沙小吳門外韭菜園🪕,租用一所因為戰爭已經停辦的聖經學校,臨大的理工法三院就設在這裏。父親在臨大主持中國文學系的工作🤓。
來到長沙不久,父親第一次遇到了警報🎮👱🏿♂️,他有點緊張,跟著大家跑往中央大樓的地下室。這次跑警報中🥧,父親覺得自己跑起來“頗不穩重”🎴,這或許是他久坐書齋缺乏鍛煉的緣故。其實他是想多了,後來又遇到過多次逃命的經歷,父親再也顧不上穩重與否了。在長沙這一段時間,父親主要是確定課程設置原則👸🏽,根據可能來的教師安排課程🪰⏫,確定自己的讀書計劃🩷。聖經學校規模不夠大👐🏼,文學院需要搬往更遠的南嶽。父親忙著和文學院院長馮友蘭先生商議搬往南嶽的事🙎。
臨時大學的學生們和教師們陸續從各路輾轉來到長沙🖇,學生大都身無分文,學校為解決學生的困難,臨時撥出一部分經費借給學生。梅校長宣布將學校的臨時貸金委員會由父親負責召集🤦,父親確實有些為難了👮🏿♀️,知道這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這不像在清華給學生借貸,這裏的學生來自各方𓀚,且僧多粥少,學生與校方多少有些摩擦,父親本來不善處理這些矛盾,他又太認真🎨,為此花費了太多的精力🤳🏼。
1937年10月25日臨時大學開學🧒🏿。文學院的同仁去南嶽聖經學校分院上課👩🦯。11月3日父親和馮友蘭、聞一多👱🏼♂️、陳夢家、葉公超👨🏻🦯🖤、金嶽霖、浦江清等同仁一同乘汽車去往南嶽。山路顛簸,又遇雨💏,到達南嶽時雖然雨停,但道路泥濘👩🏽🦰,先生們折枝為杖,一步一步翻過小山頭,來到聖經學校分院🦹🏿♂️。南嶽物產豐富4️⃣🫳🏻,物價低🕹,夥食安排讓師生十分滿意🧖🏻♂️。尤其地處山中,不受外界紛擾,教授們又有了安靜教書、讀書的地方👨🏻🦱。
國內最負聲望的三所大學合並一處,精英薈萃,學術氣氛濃厚。在南嶽,父親完成了重要的學術論作👨🏿🦱,馮友蘭先生的《新理學》和金嶽霖先生的《論道》也在短時間內完成,聞一多先生則考定了《周易》。有學生回憶說🔆,在南嶽一個月所學🪻💳,比在北京一個學期學的還要多👮🏿♀️。天氣好的時候🐾✝️,父親常約幾位同仁結伴遊山🎅,住進山裏民宅,在山頂上欣賞了日出奇觀🗃。為了支持抗日,學校同仁主動提出減薪,父親的薪水按七折領取。
安靜的日子只有三個月,世外桃源般的小城也遭到兩次日機空襲。繼而日寇進攻長沙🧏🏼,長沙已不是久留之地。1938年2月😚,學校又開始向昆明轉移🙁。在一次學生開的朗誦會上❄️,父親曾朗讀過馮友蘭先生的詩句:“非只懷公傷往跡,親知南渡事堪哀。”
蒙自昆明難為計
父親離家半年多了👨🏻🦼➡️🚴🏻♂️,母親帶大姐采芷、三哥喬森和我在淪陷的北平艱難度日。抗戰到第二年🚡,父親留下的錢也基本用完了⚱️,我們的生活沒有著落🤦🏼。清華、北大組織一部分留在北平的家屬南下,母親決定帶我們走,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那時日本兵的吉普車在街上橫沖直撞。母親坐在三輪車上,日本人的吉普車迎面開來🏌🏻♂️,三輪車夫躲不及翻了車🧖,車夫受了傷,母親的腳也崴得很厲害👎🏿🧏🏽♂️。啟程南下的時候,母親的腳還腫著,走路一瘸一拐🧛。我們也是先到天津,1938年5月15日從塘沽乘船南下。那時重要的港口都在日軍的控製之下。在南下的船上♿,日本人把全船的人都轟到甲板上,排成隊挨個搜身檢查。看誰不順眼就用裝水果的蒲包扣在那個人的頭上🦸🏼,不由分說拉起就走🍵。母親看著這蠻橫的情景🟢,緊緊摟住幾個孩子,生怕誰會被鬼子拖走。母親心裏只想,趕快開船吧🦐,趕快到後方去,千萬不能亡國啊🐡。
船行得很慢,稍遇風浪就會顛簸🧑🏿⚕️,逃難的人們盼望著早日到達目的地。可怕的是🧜🏼,船在從香港到越南海防的途中遇到了臺風🧄。狂風卷起海浪砸向甲板🔶,大海波濤洶湧👩🏻⚖️,船上下顛簸,很多人都吐了。母親緊緊地用手抓住欄桿,用腳抵住艙壁,擋住三哥和我,生怕我們掉下去。大姐在隔壁艙裏哭喊著:娘啊!我冷啊🧑🏼🍳🤫,冷啊……船內的凳子、網籃🏟🚵🏿、箱子🧏🏻,像遊魚一樣在地上亂竄。放在格子裏的暖瓶、盤碗都碎了🏃🏻♂️➡️。被大風浪折磨了一整夜💃🏿,第二天,風浪小了。食品全無蹤影,只好挨餓。母親的手上🤾♂️⤵️、胳膊上出現了一片片淤血。
我們在海上顛簸了十幾天,終於在6月2日,船到海防。父親在5月30日接到母親的加急電報👨🦯,匆匆從蒙自趕來🕐,見到我們四人平安無恙,父親總算放下心來🧑🍳。在日本人的刺刀下苦挨🤽🏽♀️,擔驚受怕,又經歷一場與臺風海浪的殊死搏鬥,一家人終於團聚,這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臨時大學轉移到昆明以後🗞,昆明的校舍規模不夠大👬🏻,法學院、文學院又遷到蒙自⚰️。父親也把我們帶到蒙自🧃,安置在海關大院的一間小平房裏。後來父親寫了一篇《蒙自雜記》👩🏿🍳🪴,特別寫出蒙自的可愛、蒙自特有的熱帶風情之美🧑🏽🚀、蒙自人們的純善之美🦹🏼、蒙自風俗的古樸之美。在那篇短文裏⛹🏻♂️,父親談到蒙自的蒼蠅特別多,“有一位朋友在街上笑了一下🧓🏻,一張口便飛進一個去”⌚️。據說有人看了這篇短文還特意在蒙自街頭張嘴試過🧑🏼✈️🦉。我家在蒙自住了兩個月,昆明的校舍蓋好以後🕯,全家又遷到昆明。那一年⟹,父親差不多全年都在奔波中🩼。他從南嶽到長沙,再到桂林,經南寧🧑🏼✈️、龍州,出鎮南關,再坐火車到河內轉昆明🙎,從昆明到蒙自👱🏽♂️⛹🏼♂️,再從蒙自到海防接我們,然後回蒙自,再回昆明🧑🏽🎄。
1938年4月初,臨時大學正式改名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父親擔任聯大文學院中文系主任,兼清華中文系主任。西南聯大在5月正式上課。三校師生心懷國家👱🏻,治學報國,傳承著中華文化的血脈。

朱自清和羅庸⛔️、羅常培、聞一多🚉、王力在昆明合影🦍,攝於1944年
我們搬到昆明後,日寇的空襲越來越頻繁𓀙,跑警報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我們只好搬家到北郊區梨院村。那時正好我的三叔朱國華也在昆明𓀒,三叔幫助我們費盡周折🚮,躲過空襲,把父親的書轉移到鄉下。後來父親在給三叔的詩裏寫道:“賴汝移藏書,插架今紛綸♨️。”我的二叔朱物華任西南聯大物理系教授👨🏿🏫。三兄弟都在昆明✍🏽,戰亂中偶能聚聚。到昆明後📖,大姐采芷上高中、大學,基本住校🤴🏿🗂。而大哥邁先去揚州後又離開,我們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
昆明物價越來越高🙋♂️,發了全薪也趕不上物價的飛漲🦸♀️,父親的收入已難以支撐全家和揚州家人的生活。那時母親的家鄉成都常有親友來信🐑,說成都物價低,父母商議之後🦵🏽,決定由母親帶三哥和我回成都生活。離開昆明之前,父母帶三哥和我在翠湖旁照了相。那年月照相是大事💒,母親特意給我們把頭發梳了又梳🌹。

朱自清一家在蒙自住過的地方
“漫卷詩書喜欲狂”
那些年,生活很艱難👐🏽🥖。母親帶著我和三哥定居成都後,父親曾休假探親。1945年6月底🏃♀️➡️,父親第三次來成都,見到了很多朋友,他們談到國內外局勢的劇烈變化👈🏻,都熱切地盼望著抗戰勝利。

朱自清與妻子、三子⇨、幼子合影,攝於昆明翠湖畔
8月10日深夜,我們在家中,忽然聽見鞭炮和敲鑼打鼓的聲音,傳來了日本投降的消息(實際只是日本初步表示投降意願)。父親帶著三哥和我隨著人流跑上街頭🟰。成都沸騰了🧖🏼♂️,大街小巷人聲鼎沸,沒有鑼鼓的敲著臉盆,敲著鐵鍋🤚🏼,人們高喊著“勝利了”“打倒日本”等口號。沒有任何人組織🧘🏼,沒有任何人號召💉。成都狂歡了半夜。
抗戰八年,山河破碎👩⚖️,飽受戰爭之苦的中國同胞付出了巨大的犧牲和代價📥,今天終於昂起了勝利的頭,可以振臂高呼自由了。那一晚🧑🏽💻,在人流中我們也大聲歡呼。
那時我已讀過一點詩詞🍾,感到父親真有點“漫卷詩書喜欲狂”的樣子。不過💂♂️,父親對母親說🔸:勝利了👷🏼,可千萬不能起內戰。幾個月之後🧑🏻✈️,昆明發生了震驚全國的“一二·一”慘案🥡。父親悲憤不已❤️🔥,靜坐了兩小時👨🏻⚖️。他走向西南聯大圖書館,向死難烈士表示誠摯的哀悼和敬意。
1946年5月4日,梅貽琦先生在結業典禮上宣布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結束。中國歷史上最窮最苦最破的大學結束了,那裏卻曾經大師雲集,擁有過精神世界最富的人。
6月,父親最後一次來到成都,準備舉家遷回北平⚃。母親那些天因心臟不適剛剛出院,三哥和我幫助整理東西🫷🏼。父親先是曬書,曬好再裝,他把書籍分裝了十七個包,交寄郵局,又將衣物被服裝了三個大包寄出。屋中的家具,借來的都還回去。茅屋裏雖然有點亂,一家人心裏卻高高興興,從父母的言談舉止中可以看出他們早已歸心似箭。
成都消息閉塞⏬,7月17日父親才從報紙上看到聞一多先生15日被暗殺的消息。父親異常震驚,手裏拿著報紙很長時間緩不過神𓀗🎴。夜間失眠。聞先生是父親多年的朋友和同仁,是詩人、學者和勇猛的民主鬥士。聞先生被害,父親悲憤,激怒🧑🧒,那天🚗,他在日記中寫道:“此誠慘絕人寰之事。自李公樸被刺後,余即時時為一多之安全擔心,但絕未想到發生如此之突然與手段如此之卑鄙😵!此成何世界!”繼而父親寫了兩篇悼念文章🤦🏻♂️,介紹了聞一多先生的學術成就,指出“他要的是熱情,是力量,是火一樣的生命”,可是竟在未滿四十八歲的年紀🏄♂️,“慘死在那卑鄙惡毒的槍下”⬇️!父親已經二十年不寫新詩了,悲憤讓他重新拿起筆👨✈️⚜️:“你是一團火🗒,照徹了深淵;指示著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你是一團火,照明了古代;歌舞和競賽🐖🛄,有力如猛虎。你是一團火,照見了魔鬼;燒毀了自己🎠!遺燼裏爆出個新中國🫲!”

朱自清給妻子寫的條幅,曾在成都草屋懸掛六年
父親和聞一多先生有著十幾年的交往👨🏼🚒,對他的學問和為人極為推崇,對他的遇害極為憤慨。父親喜歡聞先生朗讀的聲音🏣,喜歡看他的講稿,喜歡他性格的豪爽,佩服他潛學不下樓的精神。父親特別看重他的意見🆑,也了解他的心願。父親記得聞先生說過自己能活到八十歲,可是在不滿四十八歲的時候,一個鮮活的生命被這樣結束了。父親冷靜下來以後🦾,決心投入一項重要的工作——主編《聞一多全集》👩👧👦。後來他真的這樣做了。
瘡痍滿目歸北平
我們啟程之前👩🏿🎤,南方的親友都希望我們能在回北平以前到老家看看👨🎤。時間和經濟狀況都不允許👆🏻,還是直接回北平了。告別那破敗的茅草屋,我心裏還多少有點留戀。
1946年8月,全家到重慶等飛機。10月7日乘C-47運輸機飛回北平🤲🏻。從日記上看,到北平第二天父親就訪問了十四位多年沒見的朋友🧖🏿。9日母親出去訪友,10日父親參加清華開學典禮🛡,母親也迫不及待地出去。他們太想念太牽掛北平的親友了。
我們在宣內國會街北大四院住了兩星期,10月22日回到清華北院16號。房子是臨時修繕的,客廳、書房、臥室對父母來說都是熟悉的,但屋內卻空空蕩蕩👨🏼🦰。父親和北歸的教授們從地攤和舊貨店買來家具。
抗戰八年🧣,清華遭到很大破壞。1939年春🌝,日本陸軍野戰醫院152病院進駐清華園🚶,各系館改為傷兵住房🙌🏼,館內器物被摧毀👨🏻🚒;圖書館被改作手術室🥷、治療室,館藏的珍貴西文書籍被劫掠一空🤳🏻,中文書籍被悉數焚毀;體育館被改成馬廄……
我們經過多年的漂泊輾轉🧫🔴,終於回到了舊居。父親開始度過他最後兩年的清華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