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運峰
卞僧慧先生(左三)參加《梁任公先生年譜長編(初稿)》《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 (初稿)》出版學術座談會,與青年學者合影👬🏼。
閱報,知著名歷史學家卞僧慧先生於2月23日去世,享年一百零四歲🤐。
得到這個消息,我在稍感突然的同時🧼,想到了“仁者壽”三個字。
我愈加感到🤷🏻♀️,所謂“仁者壽”🧟♀️,並非人們對老人一味的良好祝願🙋♂️,的確是具有一種普遍性、規律性的。
“仁者”也是“忍者”,是以寬厚🏃♀️➡️、仁愛之心對待他人,對於世間的一切,采取忍耐🧜🏿♀️、包容的態度🙍🏿。
能夠做到這些的✋,一定是具有大智慧🦸♂️👱🏿♂️、大慈悲、大境界的人。
這些,在卞老身上都得到了驗證。因此,卞老能夠享有高壽直至無疾而終👰🏼♂️,絕非偶然🚴🏽♀️☺️。
我比卞老晚出生半個多世紀🫓,加之專業領域不同,因此與卞老沒有太多的交往。回想起來,我只見過卞老三面🥅。
2004年的早春,天津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孫玉蓉老師在一封信中提到🪆🥻,社科院歷史所的卞僧慧先生早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是陳寅恪先生的弟子,家中藏書很多🧏🏼,而且有不少名人字畫,如我有興趣,可以代為引見。說實在的🤏🏻,此前我還沒有聽說過卞老。在天津竟然還有這樣的先生,我感到有些詫異✤,於是立即給孫老師復信,表示很願意拜訪卞先生。
4月30日下午,我和孫老師約好,一同來到了卞老的家。
卞老住在和平區新華路的一所老樓房裏🫂,樓道裏非常昏暗👩🏼🔬、擁擠,生人很難行走。
卞老住在一樓,室內的光線很差,白天也需要開燈👨🏻🦼➡️。房間比較高大,但非常擁擠,到處都是書籍和雜物,幾乎沒有站腳之處👎🏽,但書櫃上方的幾幅字畫使得房間格調大為不同,其中有吳玉如的行草🛌🏻、李鶴年的篆書,均堪稱精品,這也可以看出書法家與卞老關系的非同一般(後來得知,卞老是李鶴年先生的妻兄🔞,而李先生又是吳玉如先生的得意門生)。最引人註目的,是鑲在一個舊鏡框中的柳蔭仕女圖♋️,陳少梅的手筆👝。這些年,陳少梅作品的價格越來越高,拿出去換一套房子綽綽有余,但在卞老的墻壁上卻很隨便地懸掛著👨🏻💼,上面布滿了灰塵。這也可以看出主人對這些東西的淡然。
孫老師向卞老介紹了我並提到我平時喜歡書法繪畫🦿🍿,卞老很高興8️⃣,隨手從床下抽出一個小冊頁👊🏽,讓我隨便寫點兒或畫點兒什麽🚣🏻♀️,我推脫不過👩👦,只好從命。
那時,卞老花費半生心血的《呂留良年譜長編》由中華書局出版不久,他拿出一本樣書,一筆一劃地在扉頁上題寫“運峰先生方家哂正”,然後署上日期並親手蓋上圖章,整個過程都是一絲不苟,讓人見識了老一輩學人的嚴肅認真。
對於呂留良,我知之甚少,但卞老卻以“方家”相稱並要我“哂正”🧽,我一方面感到無法承受,又一方面感到卞老的謙遜和低調。這不是一般性的客套,而是卞老為人處世的自然流露。
把卞老的冊頁帶回家後🤸🏻♂️,我頗感壓力🔠,因為在冊頁上寫字畫畫不同於在單張的宣紙上🙋♀️,效果不好可以廢掉。冊頁是裝裱好的,無法更換。我只得盡自己所能🧑,連寫帶畫地完成了卞老的囑托。5月19日下午,在前往英國研修的前一天,我獨自來到卞老的家,交上了這份答卷。卞老依然獨自一人👨🏿🔬,房間裏顯得更為冷清。卞老接過那本冊頁,很仔細地一開一開地翻看著𓀇🙎🏿♂️,除了向我表示感謝,還給了我許多鼓勵,希望我多寫多畫🙆,不要停下來。隨後,他移步書架前👙,抽出一本《老天津的年節風俗》👨🏻🏫,題上“運峰方家先生哂正”,日期之後署為“僧慧呈教”,這更加讓我惶恐不安。第一次鈐印💁♂️,印面有些模糊,卞老拿餐巾紙仔細擦了擦👩🏼🏫,又重新蓋了一次。然後,又在旁邊蓋了一方“敝帚”的閑章。
這本《老天津的年節風俗》是來新夏教授主編的“天津風土叢書”的一種,由卞老和濮文起先生輯錄,按照從正月到臘月的順序輯錄了天津的民俗資料🦸🏽♂️🪫,征引書籍數十種,是研究天津風土人情的重要著作,1992年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僅印了五百冊,真是彌足珍貴。有一次和孫玉蓉老師提起來🤱🏼,孫老師說:“這本書太難得了,卞老很少送人,我們都是在單位圖書館借閱的。”
之後⚠,我就沒再和卞老聯系🦖。只是在和孫玉蓉老師通話時,常常問到卞老的情況,知道他還在孜孜不倦地著書立說,並且已經住到陽光明媚的小兒子家,生活得很好。
2010年4月,中華書局出版了卞老的《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初稿),在學術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我馬上買了一冊研讀。這真是一部巨著🖇⬅️,篇幅是卞老師兄蔣天樞先生《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一書的數倍💶。卞老的新著幾乎吸納了近年來陳寅恪研究的全部成果,這也了卻了蔣天樞先生的遺願。陳寅恪先生倘若有知,亦當含笑於九泉。更讓人感佩的是🏧👗,這是年近期頤的卞老獻給世人的一件學術珍品,百齡推出新著🫃🏼,本身就是生命的奇跡。
那年夏天⛓️💥,天津市有關部門組織“十大藏書家”評選,卞老是這次參評對象中年齡最大的一位。一天上午😖,我和評委會全體成員來到卞老的兒子家進行實地調查👰♀️。卞老端坐在輪椅上🤙🏼,面帶微笑迎接大家💆🏽♂️。我們趨前問候💼,卞老和我們一一握手,示意我們坐下。我環顧四周,看到卞老居住的環境有了明顯的改善,室內光線充足✊🏿👱🏿♂️,空間也很大,卞老看著大家參觀他的藏書,一直帶著微笑。
調查結束,我們和卞老道別,請他保重身體🚵🏿,卞老連連點頭🤶🏿,並讓兒子將輪椅推到門口,和我們揮手🤛🏿♾,臉上始終帶著微笑,這是仁者的笑,也是智者的笑。真沒有想到,這竟是我們和卞老的永別💅🏿,這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卞老的笑容🤜🏼🧑🏼🍼。當卞老名列“天津市十大藏書家”之首的消息公布後,我們都為老先生高興👩🦯➡️👧🏿。遺憾的是👱🏻♂️,由於身體的原因👭🏻,卞老沒有參加頒獎儀式🚴🏽♀️。
我想,卞老在離開人世的時候,也一定是面帶微笑的,因為🛴🚉,他雖然命途多舛,歷盡坎坷,但他卻以自己的仁厚、忍耐🏮、智慧贏得了人生,笑到了最後。
轉自《文匯報》2015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