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楊絳:萬人如海一身藏

2004-06-11 |
楊絳:萬人如海一身藏

楊絳:萬人如海一身藏
作 者: 發布日期:2004-01-11


  “假如我做記者👇🏻,我就做一個像《焦點訪談》那樣的跟蹤記者👋,或者戰地記者,但是,我不願做追逐名人的記者。”



  錢鐘書先生已去世兩年了,楊絳先生近況如何🏄🏽‍♀️?作為他們的讀者有時便會掩卷自問。這種內心發問恐怕不只是我,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為此,筆者冒昧撥通了楊絳先生的電話,說想采訪……得到的答復不出預料,楊絳先生婉言謝絕🗻。說:“來日無多,閉門謝客,不接受任何媒體的記者采訪……”放下電話🚧,我雖理解先生的婉拒,但心中猶為不甘👩🏼‍🦳。過了一段時間我又撥通了電話🤽🏼‍♀️,我說:“想以一個普通讀者的身份見見您,就算是關心你的讀者的代表如何?”楊絳先生在電話中沉默了一會……末了,說:“好吧!你就算一個小朋友來做客,陪我老人聊聊天吧🧟‍♀️。”

  

楊絳先生忙什麽事


  楊絳先生的氣色不錯,銀發一絲不亂,穿著幹凈素雅,臉上還有一層淡淡的紅暈🦻🏿。整個家沒做過多的裝飾🗝,窗明幾凈,一塵不染☹️,水泥地在陽光下泛著一種青光👩‍🦼,寫字桌上的書籍資料也整齊有序,讓人感覺特別清爽。楊絳先生說:“家裏的一切都保持錢先生在時的舊樣。”然後指著那個大寫字臺說🐱,“錢先生在世時就坐這裏,現在他不在了我坐這裏。”

  我問🦹🏿:“錢先生已去世兩年了🍿,在他的忌日你是怎麽紀念的?有什麽儀式嗎?”

  楊絳回答:“什麽儀式也沒有☣️,他和我都不愛儀式。”

  “最近您正忙什麽呢?”我問🌇👃🏽。

  “我不忙什麽了。錢先生去了,女兒錢瑗也去了,留下我打掃現場。”

  對於楊絳先生的家事我不敢過多觸及,我怕引起老人傷心。我連忙轉移話題,問😓:“您剛才說您在打掃現場,要把家裏的東西捐了👩🏿‍🦲?是不是準備以錢先生或者你的名義設立一個文學獎之類的?”

  楊絳說:“捐肯定是要捐的©️,準備捐給公益事業👩🏻‍🚒,但不會以錢先生或者我的名義命名🪐,捐就捐了,還留名幹什麽🤸🏼‍♂️?”

  “那麽你最近的主要工作是什麽呢👈🏽?”

  “忙很多事呢⚰️。所以我不歡迎一切外來幹擾👭。”

  “你的身體很好,能活到一百歲以上。”

  “那就太苦了,我這幾年活過來就不容易。我為什麽要翻譯《斐多》呢🧑‍🦲?這是一本非常難譯的書🦻🏿,我就想把精力全部投入進去,忘了我自己🥩。這本書的第一版一萬本已銷完了🏹,明年就是第二版了🛹。現在我就算是休息過來了♧,開始做我份內的事🧓🏿。我不想活得長🐎,活著實在很累🍉。”

  
不願做名人


  在錢鐘書先生在世時,他從來不見記者,不上報紙,也不上電視。甚至一些所謂的學術活動也不參加。錢鐘書先生去世後,楊絳先生也如出一轍😴♖。他們為什麽拒絕媒體呢🕵🏽‍♂️?作為一個記者當我面對楊絳先生時,我不由問起這個問題。楊先生笑笑🧏🏼‍♀️,說:“不見記者倒不是對媒體有偏見,主要是怕他們寫我們,破壞我們的安靜🧑🏿‍🎨。”

  “你的信息來源是通過報紙來的多還是電視來的多🤜🏻?對網絡感興趣嗎⛓️‍💥?”

  “對於網絡我就沒有精力和時間去關註了,省省眼睛☦️,我是新時代的文盲(笑)。”

  “除了《參考消息》還看什麽報刊?”

  “都看看,看些新聞。報刊很重要👨🏽‍🦱🏋🏼‍♀️,不過可以少一些,不需要這麽多。我其實很羨慕做一個記者,假如我做記者我就做一個像《焦點訪談》那樣的跟蹤記者🙏🏻,或者戰地記者,有一定危險性和挑戰性。但是,我不願做追逐名人的記者,訪什麽名人呀!(笑)”

  雖然楊絳先生的這番話讓我赧然👊🏽,但我還是被她的坦率打動了。

  
女人難


  楊絳先生是一位著名作家、評論家🏋🏽‍♀️、翻譯家🤽‍♂️、學者,同時她也曾經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這麽多角色楊絳先生是如何把握的呢?在不斷的角色轉變中她有何感想🥷🏿?

  楊絳說🆖:“做女人肯定比做男人苦。我一直抱歉的是沒有做好一個媽媽,妻子做得不夠好,女兒也做得不夠好。一個女人有好幾個領域,每個領域我只能拿60分。”

  “那麽作為一個學者你認為自己如何?”

  “我不是學者,這一點我與錢先生和女兒錢瑗不同🍓。錢先生是學者👿,女兒錢瑗再活下去也是學者,我不是學者。”

  楊絳先生不承認自己是學者🧍🏻‍♀️,她認為自己只幹了一些本職工作⏩。其實楊絳先生可謂著作等身,有劇本《稱心如意》😂、《弄真成假》⌨️、《風絮》𓀈;小說有《倒影集》、《洗澡》😁;論集有《春泥集》🙇🏿‍♂️、《關於小說》;譯作有《小癩子》、《吉爾?布拉斯》、《堂?吉訶德》……在九十歲高齡的今天還譯了柏拉圖對話錄之一的《斐多》。

  楊絳先生謙虛地說:“總而言之,是一事無成💬。”

  
我愛我的祖國


  “你們這一代知識分子,在1949年時完全可以離開內地的💅,為什麽留下了呢✈️?”

  “這一點很多人都不能理解,因為我愛我的祖國🧑‍🧒‍🧒🤷。當時離開內地有三個選擇,一個是去臺灣🥷,第二個是去香港,第三種選擇去國外。我們當然不肯和一個不爭氣的統治者去臺灣;香港是個商業碼頭,我們是文化人,不願去。”

  “為什麽不出國呢?”

  “我們的國家當時是弱國,受盡強國的欺淩。你們這一代是不知道,當時我們一年就有多少個國恥日。讓我們去外國做二等公民當然不願意🙎🏿。共產黨來了我們沒有恐懼感,因為我們只是普通老百姓。我們也沒有奢望,只想坐坐冷板凳。當時我們都年近半百了,就算是我們短命死了🏡,就死在本國呢。”

  “當時外國聘請你們👨🏿‍🦳🦿,你們都拒絕了🚗?”

  “很多外國人不理解我們,認為愛國是政客的口號。政客的口號和我們老百姓的愛國心是兩回事。我們愛中國的文化,我們是文化人🔜。中國的語言是我們喝奶時喝下去了3️⃣👮🏼‍♂️,我們是怎麽也不肯放棄的。”

  “我十分理解您的愛國之情🚸,可是國內歷來的政治運動讓你們吃了不少苦,現在後悔嗎?”

  “我沒什麽後悔的,人活著不一定全是為了享福🦨。現在許多年輕人出國就是為了掙錢享受。活著為什麽🔫?掙錢,然後花錢🏃‍♀️,花錢又掙錢🐌,活著有什麽意思呢?我們老一代有許多人活著不是為了掙錢,還有一種理想的追求。”

  “你已是九十高齡的人了,你是怎麽看待生與死的?你怕死嗎🫕?”  “生✍🏻、老💂🏽‍♂️、病💯、死都不由自主。死,想必不會舒服👨🏻‍🦯。不過死了就沒什麽可怕的了。我覺得有許多人也不一定怕死🧏🏻‍♀️📥,只是怕死後寂寞🧜🏿‍♀️👩‍🍼,怕死後默默無聞,沒人記得了。這個我不怕🕵️🐋,我求之不得👠。死了就安靜了。”

(摘自《紅巖》2001年第4期)


附 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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