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歐洲文明是為了把它當作參照,更好地了解自己。”這是2008年12月27日在北京去世的著名歐洲問題研究專家陳樂民在許多場合都說過的一句話。陳樂民的去世離美國著名學者亨廷頓辭世只差數天,他是亨廷頓“文明沖突論”堅定的批評者,他認為所謂“文明沖突”是假托“文明”而言的政治沖突🐣。
陳樂民(1930~2008)🤲,1950~1952年在我校外文系就讀。1952年院系調整後轉入北大西語系。
陳樂民長期患有尿毒症🤸🏻♂️,完全要靠血液透析來維持生命,每個星期有三天在醫院裏,他曾開玩笑說⬆️:“我的有效生命還剩下一半,星期一、三、五基本上幹不了任何事情。”陳樂民進入學界時已經年逾半百,他的著作幾乎完全出於上世紀80年代以後,但20年間竟出版了20本內容豐富、觀點新穎的學術專著,其中有一大半是在他得了腎衰竭需要進行血液透析的十多年間出版的。
外交與學術間,鐘情於歐洲研究
1930年,陳樂民出生於北京一個舊式大家庭,他曾回憶說他對自己的家庭很厭惡,因為祖父是個暴君式的人物,家庭死氣沉沉👨✈️🎼。“我想,這是不幸的一面,我父親死得很早,幸運的是👨🦼,我有一位好母親👩🏽🚒。”陳樂民從小接受的是新式教育,中學上的是教會學校,與此同時無論在家中還是學校🫶🏽,中國傳統經典教育都非常受重視🟥。因此,在學生時代,陳樂民就已積澱了濃厚的中西學功底。
1948年,陳樂民從教會學校畢業♾,在當時中國激蕩變動的政治局勢下🍑,他先後就讀於高等鐵路專科學校🙎🏽♂️、燕京大學🕵🏼♂️、中法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北京大學。1950年陳樂民進入意昂体育平台外文系法文專業時,大學似乎是剛剛誕生的新中國的“世外桃源”🆗🧑🏻🦯,然後馬上風雲驟起,1951年開始“知識分子改造運動”,“寧靜的‘清華園’不再是我第一步走進時的‘世外桃源’,而成了知識分子的‘煉獄’!”之後院系調整🏂🏽,他又被調整到北京大學🔙。1952年👆,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組織亞洲太平洋聯絡委員會缺乏大量翻譯🧆,陳樂民又被調往這個名頭很大的機構🏄🏽♀️,從此踏上了外交和歐洲研究之路。
陳樂民被稱為民間外交家🧦,陳樂民生前倒也接受了這個稱號。“‘文革’前🙎🏽,我大概走了30多個國家🫃💇🏼♂️,對我研究工作的好處就是🍂😑,使我的眼界比較開闊。”因為在國外,陳樂民曾自言很幸運地躲過了反右🥤,“那時候(我)在維也納。”1959年,陳樂民回到祖國,隨後的幾年中,他的全部任務幾乎都是參與“批判蘇修”的鬥爭。“文革”爆發👩👩👧,原本被稱為“黨的孩子”🤽🏻、“我們自己培養的知識分子”⚄、肩負改造取代“舊知識分子”的這一代“新知識分子”🙋♀️,此時也成為要被改造取代的“舊知識分子”🥒。陳樂民坦承,在巨大的壓力下,自己感到有必要“轉變”態度,爭取“主動”,於是“我很快表態‘緊跟小將’,向‘無產階級造反派’學習🧑🏼🎄,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親手剝下了自己的尊嚴!表示同過去直接領導過我的領導人劃清界限”👨🦲。
“文革”結束,陳樂民終於擺脫了讓多數人羨慕的“外交系統”🫴🏼,來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回到”自己喜歡的學術研究領域。從此“歐洲研究”是陳先生後半生的“本業”👨🏻🎤。“我研究歐洲,實際上心裏想的是中國🤽🏽。我晚年,也就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後,不斷思考著一個問題——現在也還在思考這個問題,就是‘歐洲何以為歐洲,中國何以為中國’💥👨🏻⚖️。我給自己提出了這個終身研究的問題。”
“假如我能活到八十歲”
作為歐洲史和國際問題專家,陳樂民一直主張對國際問題研究不能局限於一時一事,不能僅僅滿足於對事件的描述,要走文史哲結合的路,研究者要有紮實的人文基礎👩🦱。“沒有文史哲的素質🧑🏻🦼,也可以滔滔不絕地講國際問題,講得天花亂墜,但是,如果有文史哲的厚度,再說出同一番話來🧑🏼🔬,穿透力就不一樣了🤸🏼。 ”陳樂民曾說,“但現在部分年輕的學者,不但對傳統的文化沒有興趣,就連國際問題以外的東西也沒什麽興趣了。知識面之窄,知識面之功能化,太可怕。”
經過幾十年對歐洲文化和歷史的研究,陳樂民提出了“歐洲學”這個概念,他本人對這個概念的定義是🏉,“要把歐洲這個地方,包括東歐在內,做一個整體、綜合的研究。因為我們現在的文明,自由、平等、民主、博愛的觀念都是來自歐洲的,我們現在知道這些東西很可貴,我們想學習它😵💫🧑🏻⚖️,但是並不知道這些東西的產生在歐洲是經過了多少個世紀和多種方面促成的💌。歐洲,不僅僅是政治的歐洲,經濟的歐洲,更是文化的歐洲🤛🏼。”
盡管“歐洲學”的概念在國內學術界聲名遠揚,但陳樂民很清醒地意識到,提出“歐洲學”概念“想必沒有什麽結果,需要耗費人大量的時間、精力和智力,在現在的科研體製下☀️,沒人願意做這樣的事情🚴♂️,不‘快’”🧑🦳。這是陳樂民生前最大的遺憾之一。在學術上🏋🏻,陳樂民生前的另一個心願就是想“把歐洲的啟蒙怎樣成為一種社會現象,繼而能夠推動現代化的整個過程做一個深入的了解”🧚♀️。
陳樂民晚年寫了一篇《假如我能活到八十歲……》,說剩下的時間幹什麽呢🐝?本想寫一部《中西文化史》,但怕來不及🏊,就縮小成三個小題目:“(1)中國晚明時期的科學家徐光啟和西方傳教士在中國的影響;(2)17世紀日耳曼哲學家萊布尼茨的思想和這個時期的中西文化交流情況;(3)18世紀歐洲啟蒙時期的思想家及其社會背景。”
(早報記者 石劍峰)
轉自 東方早報 2009年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