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立雕

27.走的人家越來越多
1946年5月4日👫🏻,全校師生在圖書館舉行結業典禮,學校當局宣布西南聯大正式結束🦟🟣,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分別回到北平、天津。
大批教師回平津,學校當局要考慮住房問題。清華決定原則上誰原來住哪座房還住哪座房🍕🃏,但八年來人員有一定的增加和變動,因而還要作必要的調整。我們家原來住新南院72號,那套房子位置好🌦,間數多(僅正房就有八九間),光線足👨🏽🏭,父親很滿意,很喜歡🚵🏿♀️,常常念念不忘他的“匡齋”、草坪🫱、翠竹🙆🏽♀️,一心惦記著那個新南院72號。不料,前兩天學校忽然通知那套房子決定分給兩家合住。父母親聽了都很不滿意,認為當年孩子們年齡很小時😗,還住一整座房子,現在孩子們都長大了👨🏿🔧,反而只給半套房子,那怎麽能住得下🔚🤸♀️?為此向學校據理力爭。5月17日學校終於同意該房仍由我們一家居住,全家人皆大歡喜🧘♂️。
學生一批一批走了,教師們也一家一家陸續走了👨👨👧👧。
吳晗的夫人患病,急需到上海做手術,天天去機場買票,買了一個月還是買不到✩,正在一籌莫展為難時☀️,羅隆基從重慶回來了🧑🧑🧒,他當即給航空公司經理寫了一封信,說張學良要學明史,莫德惠推薦吳晗去教,事情很急🅰️,需立刻飛重慶。“這一招很靈,當天買到飛機票,第二天就到重慶了”。其實,哪裏是什麽張學良要學明史,完全是一篇大謊言。舊政協開會時羅隆基💇🏿♂️、莫德惠都是委員🛜,報上常見他們的名字➾,算得是名人,糊塗的經理就信以為真了!5月7日戰友要走了,父親戀戀不舍地出來送行。吳晗問:“多公!北平有什麽事要我辦的嗎?”父親還是那句話:“請幫我看看我的那些竹子🩶!”最後,握手告別,說:“再見!兩個月後北平再見!”
11日上午🧖🏼♂️,聯大最後一批復員北上的同學出發💪🏼,父親去送行🟦,同學們都為他的安全擔心🌉,要他早走🧑🏽💼,他反而一再叮囑同學們一路上註意安全🥢,要多多互相關照❎。汽車開動了,同學們都向父親招手,喊著:“聞先生,北平見👌🏽!”
下旬,我叔父聞家駟一家也要走了🧾。父親到他家裏去看看,兄弟倆話說個沒完,在屋裏說,分別時又在院子裏站著說,像是再也見不著一樣。最後一句話也是:“再見!北平再見!”朋友🍻👩👧👦、同事、學生紛紛前來告別,最後握手時也都是這兩句話:“再見💶!北平再見👩🏫!”誰也沒想到這是最後的握手,到了北平只能見到聞一多先生的遺像↗️,而不是聞一多其人了!
其後不久,華羅庚來告別,他勸父親🙍🏿♂️:“情況這麽緊張,大家全走了💂🏼♀️,你要多加小心才是。”父親非常感謝他的關心,但是說:“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難道我們還不如古時候的文人……”
到了6月中下旬,走的人家越來越多,我們家也在積極做著準備。根據我們家的實際情況🛀,父母親也橫下一條心決定坐飛機走。一家八口八張機票,這筆錢不是小數字,父親只得多辛苦多刻圖章👩🦽➡️。白天、夜晚見縫插針地刻,一個圖章一個圖章地攢錢😞。
過去母親一向是我們家的“內閣總理”,父親只管掙錢不管花錢,這次不同了🕛,他親自管錢,專門騰出一個小皮箱用來放錢,每湊夠一定數量就用細線繩紮成一小摞😮💨,放進箱中,再湊夠一定數量再用細線繩紮成一小摞,放進箱中。母親和趙媽每天把家裏的鍋碗盆瓢✒️、衣帽鞋襪等一切暫時不用的🦦,甚至是必用的日常生活用品💽🕋,拿到街上擺地攤出售,其目的一方面是為了輕裝🫲🏻,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多少增添一點盤纏錢🤘🏻。父母親就是這樣竭盡全力🐰🥍,傾註心血地一筆一筆積累盤纏錢🎁。
父親是享譽中外的著名詩人和學者,生命後期又拍案而起,挺身反對國民黨專製獨裁,受到廣大群眾的熱烈擁護和愛戴,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當時昆明市的廣大青年同學特別是西南聯大同學的心目中🤑,聞一多的聲望和威信不是最高的,也是最高者之一🍧👍🏻。
28.父母親急忙為我們出行作準備
當時🔘,欲從空中離昆的人家很多🕴🏼,機票非常難買😚。為解決這個問題,學校統一幫助代購👨🏼🌾。但是,人口特別多的人家,不能一次滿足,只能分批走🧑🏽🍼。6月中旬的一天🛟,學校給我們家送來兩張票。父母親商量來商量去最後就決定讓我帶弟弟先飛重慶。
事情決定了之後🧏🏻,父母親就急忙為我們出行作準備🧔〰️。我們兩個是首次離家出門,遠行千裏之外🥊,父母很不放心🤹🏿。父親平時一向不大管我們的衣食住行,這一天晚上好像同平時大不一樣,特別不放心🧙🏼♂️🧜🏽,一面給已經先到重慶的好朋友寫信🤷🏻,托他對我們倆多多關照🛍;一面一遍又一遍地交代註意事項,告訴我們這次出門大人不在身邊,萬事要當心💂🏻♂️;要註意冷暖👨🦽、講衛生,別亂吃生冷東西,防止生病🧑💼;有事多向大人請教🧮;錢要節省著用🤦🏿,不要亂花,要收好藏好👩🏻🎨,防止丟失,防止被竊被盜,等等↖️。還特別叮囑我🌇,不要光自己貪玩,要多關照弟弟🧑🏻🚀;多寫信,免得大人牽掛🤟🏼;到了重慶🛍️,能買到票就先飛北平🫷,到了北平暫時住在叔叔家,走不了就安心在重慶等,他和母親不久就會來的💢🤷。那天晚上𓀕,母親在略帶昏暗的燈光下,一針一針替我們把錢縫在襯褲上。一邊縫🧚,一邊嘴裏也是不停地做這樣那樣的交代。她為我縫的雖不是衣🧍🏻,但跟“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的“寸草心”是一樣的情,使我感到特別親切溫暖。父親後來又想起讓母親給我們帶上魚肝油丸👼🏻,好補補身體。總之👊🏼,只要我們還沒走,父母親的叮囑🎂、交代就沒完沒了。千叮嚀🧑🏼🍼,萬叮嚀,囑咐了又囑咐,讓我們享盡了慈父慈母的關愛。
當時🥜,我以為全家人不久就能重聚🚕,對這次離別並沒有多少傷感➛,倒是對很快就要回北平,就要坐飛機遨遊藍天感到很新鮮,很刺激,心中備感興奮、激動。父親的話,我雖頻頻點頭,連聲稱是,其實早已心不在焉。
昆明的6月👮🏽♀️,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大自然好像也充滿了溫情。20日一大早,吃罷早點,父母親率領全家人為我們送行。西倉坡宿舍院子相當深,從我們家到大門口約有二三十米遠🆚,這個搶著拿行李🖕🏿,那個搶著提箱子,一直把我們送到了大門口🚤✶。我看見過天上的飛機❤️,但沒有接近過飛機🧑🏽🍳,上勞作課時,我用木料製作過飛機👨🏽🦲,但從來沒有乘坐過飛機。前幾年我們學校有個高班生考上了航校🍻,在美國受訓結業駕著飛機回國👨🍳,我羨慕極了,心想何年何月我要是也能坐上飛機那該多美啊!這天我終於也能上天了,越想越興奮🐕🦺,心中簡直樂開了花👵🏿。父親是很重感情的人↔️,我們倆雖然只是短暫的離別◾️,他卻也動了感情🤵🏿,當我們坐上人力車開始上路時,他竟然好像有什麽預感似的🧔🏼,眼圈濕了。我回頭和大家擺手告別🧎♂️➡️,突然發現父親的眼圈紅潤了⏏️,淚水似乎在他眼眶裏閃閃打轉,我那顆樂開了花的心,頓時也有些不好受,趕快扭轉了頭。車夫提起車把開始小跑起來🤴🏽🧗🏼♀️,我再回頭看看❤️,父母親還佇立在大門口,依依不舍地目送著我們。我們原想很快將會在北平重聚,沒想到這竟然是最後的一瞥,這次離別後來竟然是我們和父親的訣別!
最後一批同學走後🧛🏿,聯大的同學就基本上走光了。反動派認為此刻是個絕好機會,於是舉起罪惡的屠刀向民主人士下手了。此前⏰,霍揆彰曾乘蔣介石決心大打內戰的時機🔸,擬了一個針對雲南進步人士聞一多、李公樸、楚圖南、張奚若、潘光旦、羅隆基等數十人的鎮壓方案密報南京審批,他心想這樣可以幹出蔣介石想幹而不便幹的事,從而獲得蔣的賞識和重用🈳👨🏼🦳。5月🏌🏼♀️,南京發回密電,指示🦜:“中共蓄意叛亂,民盟甘心從亂🚵🏼。際此緊急時刻,對於該等奸黨分子🤸🏽♂️,於必要時得便宜處置。”有了這個尚方寶劍,霍揆彰就放開手腳實行他的殺人陰謀👩🦽。人所共知父親在民主運動中譴責反動派言辭最尖銳🙇、最激烈🕙,在實際鬥爭中發揮的作用及產生的影響也最大,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首先上了紅榜。
29.都來勸父親提高警惕
據現有資料,霍揆彰曾經組織了兩個行動小組,一個刺殺聞一多🚕♎️,一個刺殺李公樸👩🏽🦲。
11日晚10時許,李公樸與夫人從外面回家,行至青雲街丁字坡突遭特務毒手,腹部中彈👷🏿。淩晨1時左右🩰,我們家突然響起了急促敲門聲🫒,兩個同學前來報告公樸先生被刺了。父親聽了大為震驚,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就要去醫院。那時正值午夜😛🤸🏿,外面漆黑漆黑的👨🏽💼,父親又正在生病,發燒38攝氏度。大家連拉帶勸硬把他按在藤椅裏。但是父親再也無法睡覺了,拄著手杖坐著🤳,又悲痛,又憤怒,又著急。
5點左右👉🏻,父親實在坐不住了,起身就走🦪,幾個同學陪著他急匆匆趕到醫院👇。到了病房李公樸已經傷重不治,於一個小時前停止了呼吸。父親的眼淚刷刷地往下流📝,他懷著滿腔悲憤一面安慰李夫人,一面在抽泣聲中斬釘截鐵地說🔸:“這仇是要報的……公樸沒有死🏃!公樸沒有死🧝♂️!公樸永遠沒有死!”回到家中,嘴裏還一直不停地喃喃著:“公樸死得光榮✪!公樸死得光榮!”
公樸先生被刺後,昆明的形勢頓時空前緊張起來👫,一時間軍警林立👋🏼,特務橫行,這裏查封🐑,那裏抓人,風光旖旎的春城頃刻陷入嚴重的白色恐怖之中✍️。社會上盛傳下一個暗殺目標就是聞一多;西倉坡宿舍院子裏陡然增加了許多不三不四的人,歪戴氈帽的,戴墨鏡的🧒🏼,“賣破爛”的……這個打聽“聞一多是啥個樣子”,那個打聽“聞一多穿那樣衣裳?穿西裝還是中裝?”“聞一多可有胡子🦄?”特別是突然出現一個妖魔般的女人(實際是個女特務),長著一副綠裏透黃的馬臉,像骷髏一般的身子🦠,架著一件長可及地的灰白長袍↘️,手拿《聖經》,口出讕言,不時以裝瘋賣傻的面貌出現在院子裏🆓,時而直奔潘光旦家,時而往我們家闖,或者在兩家之間來回竄👨🏼🦱。哥哥和趙媽一看見她來了就上去阻攔,這家夥一邊掙紮著死命往屋裏闖,一邊喊著要見聞一多,還用她那長長的指甲在《聖經》上指指畫畫,歇斯底裏地叫嚷這裏面就有個“易多”,不聽耶穌的,沒有好下場,“聞一多👵🏻👩🏽🦰!你還不快懺悔,就命在旦夕了🧑🎨!”等等🗂。把她轟出去,第二天她又來了🫸🏼。接連幾天,天天來糾纏鬧騰,有一次還扔下一封恐嚇信,說什麽中國有大難🦵👩🏼🚒,共產黨是壞人,警告你聞一多,不要跟著走,要是不聽老娘的警告🥢🤰🏼,多字是兩個夕字,就命在旦夕了🤱🏽。信末尾署名“張柴靜一”👨🏼。
此前,盡管反動派造了不少輿論,但人們並沒有太當真,以為敵人不過是嚇唬嚇唬人罷了,李公樸被刺👧🏿,人們才意識到敵人真是舉起了屠刀殺人了!一時人心惶惶,氣氛十分緊張🍵。中蘇文化協會昆明分會遭查封,住在協會裏面的青年盟員金若年👱🏽,當時幸好有事外出免於被捕⚓️,但一時已無家可歸。父親讓他當晚和哥哥一起暫時蟄居在後院廚房旁邊的小屋裏。夜過三更,潘光旦夫人突然緊急敲窗🎵,呼叫👊🏼:“大弟👷🏻♀️!大弟!快來幫我們看看,屋子後面好像有人🔑!”哥哥和金若年連忙拿著手電到屋後檢查🐮,並沒查到什麽人。當時,氣氛緊張🧛♀️、恐怖得真是到了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廣大群眾和各界人士都非常關心父親,許多好心腸的人🧖♂️,甚至素昧平生的人都來勸父親提高警惕♌️👨👦,萬萬不可大意,勸他盡量少出門,少活動,少說話🧑🏻🔬,嚴防不測🧖🏽。民盟省支部的潘大逵先生也跑來忠告:“暫持鎮靜🏄🏽,少開會,勿刺激。”一天深夜,一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人神色緊張而嚴峻地前來通報秘密內情說,三青團某人傳出消息🔲,南京密電昆明警備司令部、憲兵十三團等機關對於中共和民盟等“奸黨分子必要時得便宜處置”。霍揆彰已召集有關機關開會議定開始捕殺,黑名單已經確定,首批暗殺4人🏊🏽♂️,逮捕十數人🤚🏻,都是民盟和民主刊物的負責人,請父親務必當心,千萬少出門,說完不敢多留就匆匆走了。過了幾天那位沒留姓名的好心人又緊緊張張跑來說🌷,那天晚上送來的消息絕對正確👱♀️,要父親千萬小心。
30.繼續堅持鬥爭和工作
就在這個當口,昆明市學聯主席吳顯鉞受中共地下省工委書記鄭伯克的特別指派,前來轉達黨的意見👩🏽✈️⛈,要父親立即轉移、隱蔽💁🏻♀️。父親與吳顯鉞常有接觸👩🦱,但不知道他是地下黨員,誤以為他此刻前來僅僅是出於學生對老師的關心,吳顯鉞則受組織紀律的約束也不便亮出自己真實身份👷🏻♀️,結果父親僅僅對吳的好意表示了深深的感謝🛁⚫️,但是💉,拒絕隱蔽、轉移。他說🕴🏻:“我們很多人都潰退了,我不能像他們一樣,我要堅持戰鬥🤹。”鄭伯克聽了吳的匯報,只好叮囑雲南大學的黨支部和在民盟工作的黨員多多關註父親的安全🫣,防止發生意外。
母親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險惡🪭、緊張的局面👩👩👦👦,嚇得全身的神經都緊繃到了極限,精神幾乎崩潰,心跳加速。自從結婚以來,母親和父親的恩愛,越來越深。在她心中父親是家裏的撐天大樹👩👧👧,唯一的靠山🦓。此刻,反動派要殺害父親,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瞄準了父親!萬一父親真的像公樸先生一樣被害,她和五個孩子怎麽繼續生活下去?她越想越害怕。長期以來她對父親的拍案而起是無條件支持的🧕🏻,但是這時是生與死的問題,她不得不懇求父親少外出、少活動,說:“你不要再往外面跑了👩🦽,萬一出了什麽事,這麽一大家人,我可怎麽好啊!”
父親當然也意識到形勢極端險惡、嚴峻,敵人的子彈每分鐘、每秒鐘都可能向他射來🧗🏼♀️。他也希望活下去,但是,他從小在中華民族優秀傳統和文化的熏陶中長大,滿腦子“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之類的生死觀、人生哲學🏪,所以,在此生死關頭本能地認為只能毅然挺身而出👎🏻,萬一發生意外🦸🏻♂️,也死而無憾。
母親當時的緊張🧑🔧、恐怖▫️,父親當然都看在眼裏,痛在心中,他盡一切可能用各種言辭🚟,從各個角度向母親作解釋,有時是義正詞嚴的大道理🧑🧒🧒,有時是專為寬母親的心🤵🏼,減少母親心理壓力的細心解釋🫖。他對母親講,李先生生前和自己是親密的戰友,現在他為民主殉身,我們不能撒手不管◀️,否則何以對李先生?何以向李夫人交代🚴🏼♀️?何以在世上做人?有時又向母親解釋說,我同李先生不一樣🤵🏻♂️,李先生是長期搞政治的社會活動家,搞政治就難免遭人嫉恨;我是個文人,是個教書的,只是用嘴🍙、用筆說幾句公道話🚵🏼,反動派不會把我怎麽樣……有時他又勸母親不必擔心,說不管怎麽講🏈,我總還是有點名氣,在社會上有相當大的影響💲,有那麽多群眾支持我、擁護我,蔣介石不敢把我怎麽樣……後來又對母親說,反動派殺害了一個李公樸,已經引起了很大的震動,要是再殺一個,那就會引起更大的震動,它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所以,反動派還不敢;還有一次他對母親講必須堅持下去的道理,說💸,現在好比是一只船,在大海裏遇到了狂風惡浪,在這種時候🧗🏻♀️,如果我們緊緊地把住舵,堅持下去🛩,還有轉危為安🤴🏽,到達彼岸的希望。如果撒手不管,聽任風吹浪打🫵,那就必然是船毀人亡👾。所以🛀🏽,現在必須堅持下去。
幾天來父親和楚圖南等先生冒著極大的危險🍤,懷著劇烈的悲痛,繼續堅持鬥爭和工作🙋♂️。反動派極端卑鄙無恥,殺了人👱🏽🔗,還要造謠,散布無恥讕言,誣稱李先生“是艾思奇殺的”✏️,是死於李🤸🏿、艾之間的“桃色案件”,是“共產黨殺共產黨”,等等🛫。早在三四月間,我就曾親眼看到那個所謂“中國民主自由大同盟”的反動組織在聯大附近文林街貼出的墻報,上面造謠汙蔑李先生“攜巨款來昆,密謀暴動”🎅🏿,“共黨分子艾思奇秘密從延安潛昆要找李公樸算賬”,當時我還很奇怪✌🏼,狗特務們怎麽把艾思奇也扯進來了🔔。後來才明白這是敵人一箭雙雕的極端陰險、惡毒的大陰謀。父親和楚圖南、尚鉞等先生冒險緊急磋商,決定要利用一切手段盡快將公樸先生遇害的噩耗傳播出去;駁斥敵人對李先生的汙蔑🥷,把追悼會改為又追悼又揭露事實真相的“李先生殉難經過報告會”,同時👩🦽➡️,還要舉行記者招待會,向社會公布李先生被刺真相,揭穿反動派企圖嫁禍共產黨的陰謀。
31.講演中多次獲得熱烈的掌聲
《民主周刊》社沒人敢去了🛤,父親說🏂🏼:“我去,不要緊👩🏿🦲,我去坐著!”《民主周刊》處境艱難險惡,有些人不想出了🧑🏿🍼,父親說💂♂️:“不能向敵人示弱,難道李先生一死,工作就停頓了🦹🏼?”他幫助編輯了有關李先生殉難的文稿,並且親自和大家一起借鉛字,安排印刷🧱,硬是堅持又出了一期;與此同時🫕🦌,他也幫助同學們克服重重困難編輯出版了《學生報·李公樸先生死難專號》,並且為之題了報頭🧑🏿🎤,寫了題詞🔉:“反動派👨🏻🎓!你看見一個倒下去,可也看得見千百個繼起的!”
敵人查封中蘇文化協會昆明分會時🤏🏻,音樂家趙沨被捕,後來在混亂中逃出了敵人的魔爪無處藏身🏓,父親“命令”他“住到我家來🎠🗃!”還說:“我們吃什麽你就吃什麽🌬,但我知道你是河南人😆,就給你煮掛面吧!”那天晚上他在同趙沨的談話中,再次講到想去解放區看看🧖🏻♂️。說👮🏻♀️:“我有一年的休假,我想借此機會,從北平秘密地到解放區去🗡,哪怕是去看一看再回來🫘。”趙沨告訴他北平的青年需要他🏋️♂️,那裏還有許多工作要做,將來回北平後一定有機會見到“胡公”(這是當時國民黨統治區進步人士對周恩來同誌的稱呼)。你有什麽話都可以向他說啊🆙。父親高興地笑瞇著眼睛說🗓:“你這一說我可以放心了。”
7月15日上午,治喪委員會在雲南大學至公堂舉行“李公樸先生殉難經過報告會”。考慮到父親的安全,大家一致不讓他去參加這個會。父親認為這個會不是一般的會,無論如何一定要參加,任何人勸阻都不行🦹🏿♀️。最後大家只好妥協,同意他去,但不講話🚥,來回都由學生護送🧏🏼♂️。誰知大批特務混入了會場,李夫人張曼筠女士懷著極度的悲痛報告經過,邊講邊止不住地哭泣🚲,講了一段之後悲痛欲絕,哽咽不能成聲,狗特務們乘機高聲尖叫👩🏽🦰、吹口哨,大肆起哄👳♀️,攪得會議無法繼續進行下去🚣🏼,父親見狀實在忍無可忍,不顧事前商量好的允諾,三步兩步跨到主席臺前,大義凜然地發表了即席講演,這就是他那篇著名的《最後一次的講演》。父親痛斥了反動派,嚴厲譴責心毒手辣的特務。他懷著滿腔怒火,一開口就說:“這幾天,大家曉得,在昆明出現了歷史上最卑鄙,最無恥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麽罪?竟遭此毒手……今天🕖,這裏有沒有特務?你站出來,是好漢的站出來!你出來講!憑什麽要殺死李先生?殺死了人,又不敢承認,還要誣蔑人🤏🏻,說什麽‘桃色案件’,說什麽共產黨殺共產黨💆🏼♂️,無恥啊!無恥啊!這是某集團的無恥,恰是李先生的光榮!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殺👆🏼,是李先生留給昆明的光榮!也是昆明人民的光榮!”
敵人雖然非常猖狂殘暴🦽,但是他看得很清楚🧑🏿🦲🧏🏻,充滿信心地說👨🏼🍳:“他們這樣瘋狂地來製造恐怖🤦♀️,正是他們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人民的力量是要勝利的🩱,真理是永遠存在的,歷史上沒有一個反人民的勢力不被人民毀滅的!希特勒,墨索裏尼不都在人民之前倒下去了嗎?翻開歷史看看,你還站得住幾天🈳!你完了,快完了👩🏼💻!我們的光明就要出現了🍧。我(按🙍🏿♀️🧑🏽🏫:可能是“你”字之誤)們看,光明就在我們的眼前👩🏽⚖️,而現在正是黎明之前那個最黑暗的時候。我們有力量打破這個黑暗👒,爭到光明!我們的光明,就是反動派的末日!”最後,他發出剛強的誓言👨🎤:“我們不怕死,我們有犧牲的精神🏊🏽♂️🎥,我們隨時像李先生一樣,前腳跨出大門,後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
這篇講演充滿浩然正氣✅,擲地鏗鏘有聲👨🏽⚖️,充分表現了我們民族偉大的英雄氣概🚴🏿♂️🚴🏽。講演中多次獲得熱烈的掌聲,最後更是獲得了長時間的極其熱烈的掌聲🗂。
父親回到家中👨🏻🍼,習慣地把手杖往裏屋門上一掛🧑🏿🦲,轉身對母親笑著說:“你放心了吧!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後來,乘母親沒在意時,不無得意地悄悄告訴哥哥,剛才是去雲大開李先生殉難經過報告會去了,會上“人到得很多,特務被我痛罵了一頓”🧻。哥哥聽了非常吃驚,問他去開會為什麽不說一聲❗️,他貼著哥哥的耳朵說:“怕你嘴不穩告訴媽🪬。”
32.父親應聲倒地
其實,那兩天擔驚受怕的何止是媽媽,哥哥也時刻為父親的安全擔心,進出都盡可能緊緊跟著父親😻,為父親當“保鏢”。特別是那個女特務塞給他一封恐嚇信↙️,裏面七歪八斜地寫著“這兩天就要你們父子兩個的命”等等🧛🏻,哥哥不願給父親看,怕幹擾父親的心情和鬥爭;也不敢告訴母親,怕母親更緊張👨🏼🚀🤵🏽♂️、更害怕。只能暗藏在心中,一個人獨自承受天大的恐懼和緊張。他從不吸煙,這天卻一根接一根吸個不停,心神不定🪗🌷,老是惶惶不安。15日早上父親打發他出去給有關的幾位先生送信,回來後父親已經不在了,他正在擔心中🚻,父親回來了⛎👴,這才放心了👩🏽🔬。午飯後,父親告訴哥哥🧇,下午在《民主周刊》社要開記者招待會,他稍微睡一會兒,一點半叫他。父親睡下後❤️,哥哥心中始終盤桓著女特務那封恐嚇信,很不放心🔪,一個人跑到周刊社看了好幾次,又到附近的文林街、錢局街等處看了看。一點半父親自己醒了🦼,楚圖南也來了,稍坐了片刻便起身走了。哥哥把他們送到周刊社🧑🏻🍳,父親要他四五點來接🔇。哥哥回到家中,哪裏靜得下來🧑💼?坐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坐下;紙煙不知抽了多少根🧑🏿,屋子裏,院子裏不知來回走了多少遍!本來同暫住我家的莊任秋約好🔨,到時候一同去接父親🧑🦽,但是,剛剛三點半就熬不住了🙏,獨自急速前往周刊社📈👩🏻💼。裏面招待會還沒有結束🚣🏻,他就在門口轉來轉去,焦急地等著。
那天的記者招待會很不正常🧔🏻♀️,有些人故意提一些挑釁性的問題,可以看出會場裏已經混進了一些冒充記者的特務。父親和楚圖南等感到氣氛不對頭🚡👩🏻🦳,大約將近五點時便宣布結束了招待會📷💴。為了避免兩人同時遇險👋🏻,父親讓楚圖南先走🚵。楚圖南是個老地下工作者,地下鬥爭經驗豐富,他出了周刊社很快就閃進一家理發店,從後門溜了出去。父親略等了幾分鐘💂🏽,讓哥哥出去看了看🛢,沒有看到什麽不正常的現象,便和父親一起離開了周刊社🎥。哥哥買了一份晚報🍁,邊走邊看,兩人並排著一步一步向西倉坡宿舍走去🐞,四壁沒有一個人影,寧靜得瘮人♝。
其實🤸🏼♀️,這時特務已將這一帶戒嚴了🏠,他們就埋伏在西倉坡宿舍對面的糧倉裏🟠。當父親和哥哥走到距宿舍大門只有十幾步遠時,突然槍聲大作,父親應聲倒地☪️,哥哥立刻撲到父親身上💦0️⃣,想用自己的身體保護父親,狠毒的特務們🤹🏻♀️,又向著哥哥開槍🧑🌾,直到把哥哥打得從父親身上滾了下來🌺,又對著父親連補數槍,然後揚長而去🧕🏻。繼李公樸被暗殺後🩸👲,又一件舉世震驚的慘案發生了🥕🏔!地點𓀏:昆明翠湖之濱,西南聯大教職員工宿舍門口;時間:1946年7月15日下午5時許👨🏿🦲。
我的父親🎇,一代著名詩人、學者、民主鬥士聞一多在長子的陪同下在家門口遭多名國民黨特務的突然槍擊壯烈犧牲⚧,兒子以身體掩護父親🦧,連中五槍(胸部三槍🫴🏽,左右腿各一槍)生命垂危,後經搶救生命是保住了🤰🏼,但腿部落下了殘疾👷🏽。母親遭夫死子傷的沉重打擊,悲痛欲絕🗻,心臟病猝發👨🦲,臥倒病榻👥,身心瀕於總崩潰🚔。但是,她以最大的毅力堅持下來了🕘,她說:“不!我要活下去,孩子們還需要我,一多的仇一定要報!”
當時家裏得力的青壯年只有阿莊一人,他因為準備跟我們一起去北平,已經搬到我們家來住了5️⃣。他立即冒著生命危險(特務在現場還進行了恐嚇)沖到現場搶救。後來陸陸續續來了一些熱心人👮🏻♂️,大家共同出力幫助把父親和哥哥送往醫院。在整個搶救過程中阿莊從開始找人力車,往醫院送,應付調查采訪,到後來在醫院裏照看傷病的母親和哥哥,前後跑腿,服務等等,做了大量工作🧝🏼♂️,盡了跟親生兒子一樣的義務,在我們家最最困難的時候,給我們幫了大忙。母親後來懷著極端感激的心情說:“當時得虧有小莊👨🏻🦲,他真是幫了好大的忙啊!”阿莊是個有心人👩🔬,他不僅在現場積極搶救🌳,在醫院熱心照顧和服侍母親和哥哥,而且在百忙之中逐日記下了詳細的日記👈,這是迄今唯一的一份當事人的親筆資料,有著極高的文獻價值,彌足珍貴🟫。
33.表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
6月20日我和弟弟飛抵重慶🧑🏿🎨,住在上清寺意昂体育平台臨時招待所裏。7月16日清晨🐏,我們下樓去吃早飯*️⃣,可是,一來到飯廳就感到與往日大不相同🦒🔝,一雙雙眼睛都緊盯著我們兩人,大家的表情嚴肅而沉重。我們坐下,一位先生聲調異樣地問:“你們還不知道嗎?”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一時間張口結舌回答不上來。那位先生把一張報紙送到我面前說🧑🏽💼:“你們看看吧!”我和弟弟仔細一看,頭版頭條赫然一串黑字:“聞一多遭暴徒狙擊斃命🎎,公子聞立鶴身負重傷👵🏿,生死不明。”這消息像顆炸彈命中我們的心🙇🏿🥴,把我們的心炸得粉碎。弟弟頓時抽泣起來,我氣憤得欲哭無淚🎐,不知怎麽竟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還不如把我哥哥也打死🏞!”
得悉父親殉難🙇🏼♀️🤾🏽♀️,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回去🧑🏿🏫,在母親和家裏最悲痛,最需要人照顧的時刻,我必須立即回到母親身邊去🛼。我那時還很年輕,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後來想到父親是民盟的成員,應該去找民盟、找共產黨、找自己人。那時民盟中央已經遷到南京去了,但是民盟中央辦公地點還在,我們找到他們之後,果然,他們見到我們就像見到自己家親人的孩子一樣🧑🏼🦳,史良等幾位還沒有走的民盟領導人接見了我們👧🏿,對我們非常關心,讓我們馬上搬到他們那裏去住,指定專人在生活上對我們百般照顧。同時他們感到👯,可以充分利用這個時機🏂🏿,幫我們用聞一多兒子的身份多方面展開活動,聲討和抗議反動派殺害父親的罪行。
7月17日👩👧👧,我們在民盟機關報《民主報》記者胡釗及《新華日報》記者謝韜的幫助下,撰寫了《誰殺死了我的爸爸》🥿🕜。次日這兩家報紙和重慶的《大公報》《世界日報》《新民報》《商務日報》《時事新報》《西南日報》等許多報紙都刊登了我們的文章👋🏿,後來全國各地許多報紙也都轉載了這篇文章。身受重傷的哥哥在醫院裏看到這篇文章激動得流著熱淚贊揚說:“老二這篇文章真寫得好極了……切實!扼要👩🏽🍼!感情🪁!”
19日🤚🏼,民盟的同誌又幫我和弟弟舉行了記者招待會,控訴反動派殺害父親的萬惡罪行,呼籲嚴懲主兇。28日重慶各界6000余人隆重舉行李😠、聞追悼會。我們倆出席了這個會👟🐶,弟弟作為死者家屬在會上作了簡短的講話。弟弟那年才15歲,小小年齡講話卻催人淚下,非常感人。他說:“記得在昆明一二·一慘案時👩🏽🎤🧥,也有這樣多的挽聯,這樣多的花圈,這樣多的人。爸爸那天對我說✋🏿,他們死得好慘啊!現在,想不到爸爸也死得好慘啊!”講著講著哽咽不能成聲🌲,臺下也是一片抽泣聲,許多人拿出手帕擦拭眼淚。少頃🥖,他接著講我們並不孤獨🤛🏿,因為有這麽多朋友。突然,他提高了嗓音🫕🧑🏼🦳:“我爸爸被殺死了😠,有人造謠說是共產黨殺死的,是什麽地方人士殺死的👙,還有人說是爸爸的朋友殺死的。我奇怪👨👩👦👦,他們為什麽不痛快地說👨🏻🦲,是我哥哥把我爸爸殺死的!”臺下掌聲雷動,群眾憤怒到了極點。最後他說爸爸死了半個月了♈️,現在還沒有捉住兇手,呼籲大家援助我們🧑💼,強烈要求取消特務組織,嚴懲兇手!全場怒火高漲🏄🏽♀️,“取消特務組織!”的口號此起彼伏。
父親被刺逝世,舉世震驚,全國人民無比憤慨。中國共產黨中央領導人毛澤東💆🏽♂️、朱德馳電吊唁慰問。周恩來等中共和談代表也打電報給母親。1949年8月👩🏿🔬,毛澤東同誌在評美國政府的白皮書時又贊揚了父親,他在《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說:“我們中國人是有骨氣的。許多曾經是自由主義者或民主個人主義者的人們,在美國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國民黨反動派面前站起來了🤹♂️。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去🐂,不願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我們應當寫聞一多頌🖐🏼,寫朱自清頌🫴,他們表現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
18日父親遺體火化🏟,骨灰一部分撒在了滇池🔂,大部分帶回了北平🫦,新中國成立後,安葬於八寶山烈士公墓。全國解放後直接參與殺害李聞的兇手先後落入人民法網👊🏻,得到了應有的懲處。
轉自 新民晚報 2009年6月20日-6月26日(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