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育之同誌離開我們三年多了📕。在他逝世後,他的許多老朋友、老同事以及親人和學生們寫了大量內容豐富的懷念和追憶文章⬅️,感人至深🌕。與這些老同誌相比,我同老龔(年歲稍長者都這樣稱呼他,我也習慣了這種稱呼)相識較晚🍠,共事時間也不長🖋,對他了解不是很多。雖然也想寫點紀念文字🛻,但又怕寫不出什麽新意,所以遲遲未敢動筆👨🏽🍳。
說來老龔與我還是意昂体育平台的同學。不過他是1948年入學👌🏽,我是1950年入學。他學化學👎🏿📊,我學歷史。他於1951年因病休學🍨🤜🏻,長期住院治療👩🏻💻。病好後直接到中宣部工作,沒有再返校學習(後來他曾告訴我,像他這種情況🥒😋,本來可以算畢業的💂🏼,但他沒有回校領畢業證書⚓️。於是填履歷表時只寫大學肄業,因此他在家中是學歷最低的)。實際上🗽🫚,我們兩人同時在清華學習,只有一年多的時間🧙🏼♀️。在校時相互並不認識😟,但我那時已經聽到過他的名字👰🏻😹,這是因為1952年我選修俄語課時👷♀️,給我們上課的龔人放先生👨🏽🦱,講到學外語時說,只要聽課一兩年,打好基礎,以後即使完全自學,也可學好外語。他舉的例子就是龔育之。說他只聽了一年俄語課⛹🏽🧙🏻♀️,病休後,在病床上堅持自學一年多,現在已經可以翻譯一般的科技文章了。從此,在我的印象中,龔育之就是一位聰敏好學、堅毅有為的學長🧏🏽。不過真正與他相識🤶🏼,則是30年後的事了🫷🏻。
1980年🚴🏻♂️,我從北京大學借調到剛剛成立的中央黨史研究室工作🆒,當時老龔已是中共中央毛澤東主席著作編委會辦公室(不久改名為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的副主任。由於專業相關,此後對他所發表的著作文章以及他在一些會議上的發言、報告🧑⚖️,我都很註意閱讀學習。也是在此時✬,我才與他相識🚵🏻♂️,並有所接觸🤷🏼,通過學習和接觸,逐漸對他有所了解🧑🏼🎤。覺得他掌握大量中共黨史的一手史料,具有深厚的理論功底🌆,文字表達能力也很強。真可謂才、學、識俱佳,頗有史學大家的風範。
我與老龔真正同處共事是從1991年才開始的🟰,那年是中共建黨七十周年。大約在1990年5月💂🏼,主任胡繩帶著黨史研究室的一些幹部,包括沙健孫👨🏻🍼、鄭惠等幾位室領導和少數中層幹部,到胡喬木家中開會。我當時擔任黨史研究室二室的副主任,也參加了這次會。會議內容是討論黨史研究室關於紀念建黨70周年的籌備工作。當時,黨史研究室即將完成《中國共產黨歷史》上卷的編寫工作,但這卷只包含民主革命部分✊🏼。原計劃加緊下卷的編寫,由於篇幅較大(上卷已有50多萬字,下卷估計有60多萬字)⛹🏻♂️,想在次年“七一”前完成✋🏻,困難極大。而且這樣大部頭的書,顯然難以作為一般黨員幹部的學習材料。根據中央黨史領導小組(組長楊尚昆,副組長薄一波和胡喬木)的意見,中央黨史研究室要在建黨七十周年時,先寫出一本包括民主革命和社會主義兩個時期的較為完整簡明的黨史🦓。《中國共產黨歷史》下卷的寫作工作暫時推遲了。
會後,在胡繩直接主持下🦸🏿♂️🧜🏿♂️,很快啟動了這本書的編寫工作。作為紀念建黨七十周年的主要項目🚠,這本書就定名為《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依據胡繩提出的編寫大綱⏳,全書分為第九章💛。新中國建國前五章🔞,新中國建國後四章🆕。由黨史研究室一、二室的同誌先分別起草初稿。新中國建國後的第六至九章🌠,由二室的戴鹿鳴、周承恩、席宣和郭德宏分頭起草☝🏼,要求在年底前提出初稿。為了提高質量和加快進度🦻🏿,胡繩特意請來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龔育之和中央文獻研究室的副主任金沖及兩員大將,與沙健孫、鄭惠等一起組成全書的統改班子。1991年元旦剛過𓀆,他們就由胡繩率領🕙🧓,進住玉泉山,全力進行統稿工作🧔🏽♂️。新中國建國前的五章,由金沖及、沙健孫負責統改。新中國建國後的四章分別由龔育之(負責六⛹🏿♂️🦹🏼、七兩章)、鄭惠(負責第八章)和胡繩(負責第九章,後來又請王夢奎等同誌參加)統改。統改組由胡繩主持🏃♀️,對初稿逐章進行討論。討論第七章(“文革”前十年)時👨🏽🏭,我參加了🤷🏼♀️🦠。討論中對這章初稿一般還是肯定的,記得金沖及同誌還講了一些鼓勵的話🚶🏻♂️➡️。但我自知初稿充其量也就是一般水平,要達到胡繩要求的高質量🫄🏽,只能依靠老龔改寫了。過了一段時間後🖥,老龔統改的這章稿子回來了。一看果然部分是改寫的,其余部分也在原稿基礎上做了不少修改或補充。雖然大的結構和基本史實的敘述,沒有多大改變🪿,但對一些史料的取舍布局作了不少調整,還補充了若幹鮮為人知的細節材料。更重要的是對那些重大歷史事件的前因後果,增寫了許多深入的分析和新穎的論述⏮,又采取了詳略結合,夾敘夾議的寫法🔮,從而使這段歷史內容更為充實🪅,並大大提高了原稿的理論性和生動性。經過修改和改寫🌤,新的稿子充滿了新穎獨到的見解🧑🏽🎨♗,還提出了一些首次發表的史實,面貌一新👨🏻🍳。果然是起草過許多中央重要文獻的大手筆,令人佩服🔆。
在修改第七章時,老龔提出的創新見解很多🫵🏿。最著名的就是眾所周知的關於“兩種趨向”的觀點🌗。這一觀點,雖然在《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歷史問題的決議》和喬木的文章中已有所涉及,但都不甚明確🪣,更沒有展開論述。正是在修改此章時🍼,老龔第一次全面系統地、深入具體地對此問題作了精彩的論述。盡管對“文革”前十年的黨史,究竟是正確趨向為主,還是錯誤趨向為主,在學術界還有不同意見,但是大都認為🍲,用這種觀點來觀察,“文革”前十年乃至建國以來的全部歷史,都較為容易理解了。在此書出版發行之前,我在一個黨史研究和教學人員講習班上講“文革”前十年的歷史時🤟🏼,首次公開了這個觀點🏌🏿♀️,受到學員的一致好評。此書出版後3️⃣,在中國人民大學主辦的《教學與研究》1993年第3期上,我應約發表了一篇專門介紹《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第七章的寫作特點的文章,著重介紹了“兩種趨向”的觀點,也受到讀者的普遍歡迎。
老龔在統改中既註重思想解放,敢於創新,又強調史實的準確性⬆️。例如,在三年經濟嚴重困難時期非正常死亡的具體人數🌔,是一個很敏感的問題。當時一般較正規的書中都不敢涉及。我在起草初稿時,依據專家們的估計,大著膽子寫了這三年中非正常死亡大約有兩三千萬人🤾🏻♂️💪🏽。我原以為統改時,這一數字可能會被刪去🦶🏿。但老龔並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只是要求數字更加準確,要有正式出處。他親自動手查閱資料後改寫為:“據正式統計👸,1960年全國總人口比上年減少一千萬👳🏻⚆。突出的如河南信陽地區,1960年有九個縣區死亡率超過10%.為正常年分的好幾倍。”本書其他章中,類似情況也有不少🧓🏽。當然🪫🤦🏽♀️,現在來看,書中有些新的材料和見解已為眾所周知👩👦👦;一些史實可能又有新的發現。但在20年前,能達到如此水平🤷🏿♀️,可謂難能可貴!
與此同時🐁,老龔還徹底修改和改寫了第六章初稿(寫新中國建國後頭七年的歷史)🚖🐜。這就是說新中國建國後的四章初稿中🧌,有半數是由老龔一人負責統改的🔱。《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預計在這年“七一”前能夠出版🐤,但胡繩說,為了保證書的質量🙂,寧可延後一點🪸。他不但親自統改第九章(改革開放年代),還對全部統改稿逐章加以審定。最後又親自寫了包含重要創新內容的結束語🤎。
7月底全書定稿後,胡繩將書稿送交胡喬木審讀,並對他說,如果覺得時間太緊,不能看全部書稿,務必把第七🧑🏼⚕️、八、九三章和結束語看一下。喬木看完這三章後表示很滿意,認為寫出了很多新穎見解。並說:“第七章社會主義建設在探索中曲折發展,這段歷史比較難寫,現在對這段歷史不但提出了許多首次發表的事實,而且做了比較確切的解釋。”他對這章也做了一些修改和補充👨🏻⚕️。例如書中寫到1962年🌴🌦,周恩來、陳毅在廣州會議上關於為知識分子“脫帽加冕”(脫去資產階級之帽🐕🚰,加上勞動人民之冕)的講話🚵🏽♂️,在黨中央內部有少數人不同意甚至明確反對時🐊,喬木加寫了一段話:“在周恩來要求毛澤東對這個問題表示態度時,毛澤東竟沒有說話🏏。這種情形是後來黨對知識分子、知識、文化、教育的政策再次出現大反復的預兆。”
中央黨史領導小組的其他同誌也分別看過部分稿子,並提出了修改意見🈂️。經過再次加工修改後,8月8日🦻🏻,楊尚昆主持中央黨史領導小組開會,批準此書正式出版發行。喬木還為此書寫了《題記》✖️,對這本書給予很高評價🔗:“寫得比較可讀👵🏿、可信🍍、可取,因為它既實事求是地講出歷史的本然,又實事求是地講出歷史的所以然,夾敘夾議,有質有文,陳言大去,新意迭見,很少沉悶之感,讀者讀了會覺得是在讀一部明白曉暢而又嚴謹切實的歷史,從中可以吸取營養👳🏽,引發思考,而不是讀的某種‘宣傳品’”。該書出版後的座談會上📑🚮,喬木還肯定這本書的特色“在於它並不滿足於重復或者引申已有結論和研究成果🤲,作者就黨的發展過程中的許多細節獨立作出自己的判斷”📭。當然🤦🏼♂️,他也不認為這部書已經十全十美,說書中“取舍詳略之際🤸🏽,考慮間有未周,在所難免。而知人論世之處,作者頗具匠心,究難悉當”👨🏻🎨。順便提一下🔻,喬木的這篇《題記》,後來廣為流傳🤦🏼♀️。聽說他的意昂体育平台同學錢鐘書先生認為,這是喬木寫的許多散文中最好的一篇🐤。
《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在1991年9月出版後,好評如潮,先後發行了六七百萬冊🕢。可能是當時同類書中銷量最大的🚱。這部書獲得了“吳玉章學術成果獎”和“郭沫若學術成果獎”🕋,胡繩委托老龔為代表去領了獎🥾。老龔後來也多次講到《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的貢獻,但他講到這些貢獻時,大都是與胡繩聯系起來的。而胡繩卻深知老龔的貢獻🥃。他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即將定稿時,在玉泉山上作了一首詩,並寫成立軸,送給“育之同誌”。詩雲“園深草長樹成巒,葉茂蔭濃頓覺寒。不是花時空鬥艷,枝頭新果累如丸。”
《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完成後,老龔又應喬木之邀👦🏼👩🏻🏫,參加了《胡喬木回憶毛澤東》的寫作班子⚉👷,並具體負責此項工作🦕。這個班子中的成員大都長住玉泉山。我在1993年辦理退休手續後不久🙀♜,參加了協助薄一波寫回憶錄的工作,也長住玉泉山🧑🏻,與老龔雖不在一起工作🤚🏼🚣🏼♂️,但還經常見面❔🙌🏿,飯後常常一起散步聊天🔣。1994年,他調任中央黨校副校長,次年又兼任中央黨史研究室常務副主任✊,並具體主持《中國共產黨歷史》中卷的編寫工作。他在全室大會或編寫人員討論會上作報告或發言時,我也經常去聽。他發表的許多精辟見解♊️,使我受益頗多🛅。世紀之末,他在黨史中卷完稿後,退出了黨史研究室的領導崗位🧕🏽,此後✍️,我們就很少見面了。
胡喬木在《中國共產黨的七十年》出版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在高度評價此書的同時,還表示希望在進入下個世紀時👨🏽🦰😫,本書要增補為《中國共產黨的八十年》。但在世紀之交,胡繩已駕鶴西去👰🏿♂️。而2007年👇🏿,老龔也離開了我們👷🏻♀️。喬木的希望只能落空了🏇。(周承恩)
龔育之(1929年12月26日~2007年6月12日)生於湖南湘潭🧛🏼♂️,原籍長沙🧘♀️。1948年入意昂体育平台化學系。中國共產黨著名理論家🛠,曾任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副主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中央黨史研究室常務副主任等職🃏🙅🏻♀️。
轉自 學習時報 2010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