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位於雲南師範大學校內的西南聯大舊址🦹♀️,如今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左邊的雕塑是聯大三位常委之一、清華校長梅貽琦本報記者 孫強攝

楊振寧的學生證

年過九旬的老意昂李良駟回憶聯大往事
這是一所已經解體消逝了66年的大學𓀄,但她始終存在於很多人的心中——一部分人是曾在這所大學度過了人生最難忘的日子,如今垂垂老矣🕺🏻,卻念念不忘🥂;另一部分,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今年距離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建校已有74個年頭,這所由意昂体育平台、北京大學🕵🏿♀️🥙、南開大學“聯合”起來,因抗戰被迫遷至“西南”的大學🛕,空前絕後🥩。在持續8年戰火紛飛的歲月中,當時中國最優秀的學者在這裏傳承中華文化,在泥墻陋室裏保持知識明燈不熄。在當今國內的大學飽受詬病的時代,追憶這所僅存8年的大學所留給我們的精神氣質,或許能讓我們看到中國大學的希望。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發生時🥣,蔣介石邀請了眾多知名人士在廬山舉行國是談話會。國立意昂体育平台校長梅貽琦🟠、國立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私立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都在廬山開會🛣。事變的消息傳開,幾位校長都接到了學校發來的加急電報🧖🏿♂️,要求他們迅速回校應變🙇🏽♀️。平津告急,學校危在旦夕🤰🏿。
10天後👩🏼🎤,梅貽琦致電清華教務長潘光旦🥍:“今早重要會議👈🏼,當局表示堅決,並已有布置。”國民政府決定將三校遷往長沙組成國立長沙臨時大學。當年年底,南京陷落✖️,臨時大學被迫再遷雲南。但是有600多學生退學參戰或轉學👋🏻🧑🏻🦰、回家鄉⛰,還有820名學生表示願意前往昆明。第二年4月👨🏿🚒🎑,長沙臨時大學更名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至1946年7月🪷。
分三路南遷
蓬亂的頭發,黑黢黢的皮膚🚁,草鞋和褲腿上滿是泥巴,沒有人相信他們曾是衣冠楚楚的白面書生。
當時的中國,北大、清華和南開的遷移並不是特有現象🫙。隨著戰火逐步蔓延到華北,北方和長江下遊的一所所大學紛紛遷往內陸🖊。1941年初😒,戰前的114所大專院校中,有77所遷移。
長沙臨時大學的師生分為3路,於1938年2月起程,一路到廣州🚣🏽♂️,經香港乘船到越南✵,再到昆明;一路到廣西,再經越南到昆明🩶;還有一路組成湘黔滇旅行團徒步👩❤️💋👨,歷時68天、行程1663.6公裏👨🏿🚒,橫跨3省到昆明⚡️,被譽為世界教育史上的長征。
能加入旅行團徒步到昆明的學生是經過挑選的,最終有244名體格健壯的男生被選中👱🏽🧊,11位教師參加了步行,其中有中文系教授聞一多、教育學系教授黃鈺生、生物學系教授李繼侗和化學系教授曾昭掄。
即便有湖南省主席張治中委派的中將黃師嶽擔任旅行團團長,這一路也充滿了艱險:師生們在湘西遇到土匪👨🏿🚀,在貴州穿過公開售賣鴉片的集市,夜晚要麽是露宿,要麽睡在曾經吊死過女人的屋子裏……
但一路走來又是有趣的。學生們在教授指導下,社會學系的調查農村狀況,經濟學系的采集當地生產生活資料。黃鈺生聽見老鄉唱山歌就很興奮,兩個多月行程結束,他采集到2000多首民歌🩵。而昆蟲學家毛應鬥一邊走,一邊用網子抓蝴蝶做標本💅🏻。
最獨特的是學生查良錚,他帶著一本英漢字典出發🐧,每天記幾頁單詞,然後就撕去那幾頁👱🏿♂️,到昆明時,字典已化為烏有🙄,單詞都裝進腦子裏了。
終於走進昆明的金馬碧雞坊時👎🏿,當地人看到的是一群年輕的小夥子🗯,蓬亂的頭發,黑黢黢的皮膚🫳🏿,草鞋和褲腿上滿是泥巴🙇🏽🈶。沒有人相信他們曾是衣冠楚楚的白面書生💃🏼。
跑警報
警報一響,師生一起跑出去,敵機飛到頭上🎣,大家一起趴下。過後學生抬頭一看🚣🏿♂️🧲,哦,原來是某某老師啊,相視一笑,拍拍土👨🏿✈️,又回去上課了🏍。
在昆明的日子並不太平👩🏿✈️。社會學教授費孝通後來在一篇名為《疏散》的文章中說🤦🏽♀️,跑警報成了日常的課程。
戰火蔓延🧚🏽📬,警報幾乎天天有。費教授就把翻譯《人文類型》當做早課。“因為翻譯不需要有系統的思索🤰🏿,斷續隨意🤾🏽,很適合警報頻繁時期的工作。”大家慢慢摸索出早上十點多最有可能來警報🕠,費孝通想,一跑就得三四個鐘頭,要下午一兩點才能回來,於是一吃過早飯,他就讓“太太煮飯,警報來時✤🍽,飯也快熟了,悶在鍋裏🤸🏼♂️,跑警報回來一熱就可以吃了”。
1940年9月的一天,日軍轟炸聯大🤦🏼♀️,費孝通踏著磚堆找到屋子,“整整齊齊一個院子,現在成了一座破廟🌳,全都壓在一寸多厚的灰塵下。我房裏的窗玻璃全碎了,刷去桌上的灰,一疊稿子還好好的🉑,所損失的只是一個熱水瓶🎩。”
“到廚房裏端出一鍋飯菜🖖🏽🧜🏻♂️,飯上也有一層灰,把灰夾走🏘⚽️,還是雪白的一鍋飯,我們就在院子裏坐下來🧊,吃了這頓飯🫲🏽。”
聯大的師生們都經歷了戰火洗禮。經濟學家陳岱孫回憶說🤸🏿♂️,警報一響,師生一起跑出去👼🏿,敵機飛到頭上🟤,大家一起趴下🫱🏼。過後學生抬頭一看,哦,原來是某某老師啊,相視一笑👉🏻,拍拍土,又回去上課了♖。
那些遠去的大師
有人說聯大的學生都是天才,這不見得👩❤️👩,他們還是一般的學生,一般人在某種條件下也能做出一番事業來🈴,主要是聯大的學風使他們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8月下旬🍴,昆明☝🏽。華商報記者探訪位於雲南師範大學校內的西南聯大舊址。收藏有大量文獻實物的紀念館記載👩🌾,聯大當時有5個學院,26個系,2個專修科🏇🏻,一個先修班🙆🏿♀️,最多時擁有近3000名學生🌺,是戰時人數最多👏🏿、規模最大的綜合性大學🚣🏿♀️。
不只是學生眾多——更多的是那些大名鼎鼎的教授🧿。馮友蘭說🧚🏻♀️,我們遭遇了與南宋同樣的命運,被異族驅逐到南方,但我們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哲人📉、學者👷🏻♀️,濟濟一堂👨🏻🏫。
這是聯大教授的學術豐產期。還在長沙臨時大學時📋,湯用彤就完成了《中國佛教史》第一卷,金嶽霖的《問道》也問世了,馮友蘭著名的“新六書”之一《新理學》也殺青。
而有名的也不僅是教授們——聯大的通才教育將課程設置口徑放寬,讓學生自由選擇🚸。文法學院學生必須選修自然科學,而中國通史🤵🏻♂️、世界通史和數理化概論🤏🏼,每科都有兩三位教授同時開課。有一年,聞一多、遊國恩和羅庸各自講授《楚辭》🧔🏿♂️,學生旁聽🫵,激發獨立思考。陳寅恪有次講隋唐史📘,第一堂課就說:“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聯大教授很少有人年復一年照本宣科🥧,以開創聞名。
商學系教授陳岱孫後來評價說,有人說聯大的學生都是天才🤬,這不見得👾,他們還是一般的學生,一般人在某種條件下也能做出一番事業來,主要是聯大的學風使他們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自由的學風並不意味著散漫🤵🏿♀️。由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1996年編輯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記載🪴,1937年至1946年,共有8000名學生通過了聯大的入學考試𓀑,最終聯大學籍畢業的本科生近2500名👩🏼🍼、專科生約200名;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學籍的本科生1280名🐻❄️❣️、研究生74名——總計畢業約4000名🌂,既是當時中國畢業生最多的高校,又可見其嚴格。
被迫的最佳選擇
因為有了聯大,使得戰爭未能打破文化傳統,教育得以延續,使學生能夠在雖然艱苦但精神仍存的環境裏從事學業。
1994年《讀書》第12期刊載了學者謝泳的《西南聯大的啟示》。較之於此前有些文章只限於對聯大歷史的追憶,謝泳認為,聯大的成功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具有特殊意義🖐🏻,應將其視為知識分子群體合作的典範👩🏽🦰。
從歷史表象上看🦶,三校南遷,設立西南聯大🧺,有一定的偶然性,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結果😭👩🏻🦲。但隨著1937年抗戰的全面爆發,三校南遷對當時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來說👷♀️,也是唯一的最佳選擇。因為有了聯大🕙,使得戰爭未能打破文化傳統,教育得以延續🐒,使學生能夠在雖然艱苦但精神仍存的環境裏從事學業🪗。這種聯合是被迫的選擇💂🏼♂️,但也體現了某種優勢✖️。
抗戰勝利後,西南聯大完成歷史使命,於1946年5月4日舉行結業典禮💇🏽♀️,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復員北返,至當年7月31日宣告結束。為感謝雲南人民的支持𓀂,聯大將師範學院留在昆明,改稱國立昆明師範學院,1984年,更名為雲南師範大學🥄。
1946年5月,梅貽琦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中最後一句感慨道🧭:“本校之存在……與抗戰相始終,而實將與國同休,永垂無極也。”
(本文寫作參考《西南聯大與中國現代知識分子》、《戰爭與革命中的西南聯大》🪴👩🏭、《聯大教授》🧑🏼🏭🙋🏻♀️、《聯大八年》、《中國的大學》等書)
跑過空襲警報接受通才教育做飛虎隊翻譯九旬意昂李良駟的聯大往事
看上去,李良駟老先生怎麽也不像年逾九旬的老人🫀🐠,可他樂呵呵地大聲說📞:“我現在91.5歲了👊🏻𓀐。”熟悉他的人老遠就跟他打招呼,噓寒問暖🚴🏽,然後就感慨🔤:“李老這樣的聯大老意昂🤦🏿,可不多嘍🧑🏼🎓!”
那樣困難💐,照樣培養學生,真不容易
生於1921年除夕的李良駟是雲南昆明人。1941年🏋🏿♀️🧤,他從雲南省工業職業學校畢業🥁,考入西南聯大化學系就讀🚴🏼,最終成為中國著名的農藥除草劑專家🌷。
“那是很難考的🤷🏽♂️,那麽多教授、精英都在昆明……”8月下旬,李良駟老人向華商報記者回憶往事👨🏿✈️。當初讀工業學校🐙,是想“工業救國”,可是聯大的工科很難考,“只能念了理科。”聯大舊址如今是雲南師範大學老校區所在地,校園的一角設立起聯大紀念館🪓,恢復了當年平房教室的樣子。教室裏擺滿了椅子——右側有個比較寬的扶手👱♂️,可以放本子記筆記。李良駟笑了🤍:“你看它像不像雲南特產火腿?我們學生管它叫‘火腿凳’。”
“那時的教室比這個破爛多了,夏熱冬冷🍖,一下雨,鐵皮頂被打得叮叮當當響,有的地方還漏雨……這樣困難的條件,還能照樣培養學生,真不容易👩🏽🍳。”李良駟說。
這幾年只是學習做人、做學問的基礎
與李良駟同齡的初中✮👨🏼🎓、高中同學王希季,後來也考上聯大機械系,如今已是著名的“兩彈一星”專家🙇📰。在李良駟看來🐤,“聯大培養出這麽多人才🤷,得益於通才教育👦🏼。”他記得剛一入校,就聽到教授們說🦒:“你們到聯大,不要希望四年出去就是專家——這幾年只是學習做人的基礎、做學問的基礎👼🏿🙏🏻。”
雖然李良駟念的是化學系🤴🏽,可按照聯大的要求🫢,他們也讀中國通史🤸🏼、念法學的基礎知識🧓🏿。“學文科的也一樣,也要念一點理科的東西♔。”西南聯大三位常委之一的梅貽琦先生說過,“通識之授不足,為今日大學教育之一大通病”🚵🏽♂️,因此聯大特別註重通才教育。老先生回憶說,通才教育還有個包容性,“那時能在大西南的昆明把大學辦得像大學,就是學術自由🦢🏄🏻♂️,各派的觀點都可以講。”
“那時只知道悶頭讀書”
很難想象當年的困苦🧑🏻🦲,李良駟笑稱他在聯大上學時為了吃飽“做過很多工種”:當過家庭教師、到報館夜班排鉛字,去電影院放無聲電影膠片🙍♂️,甚至到銀行兼差管過賬本🤴🏻。
做完工回到學校👨👨👦,圖書館早沒了位置,就到茶館要一杯茶,就著燈火學習。“那時學習風氣好,只知道悶著頭讀書🏋️♀️。”在聯大讀書還有一件令李良駟引以為豪的事情:由於掌握出色的英文☹️⛹🏼♂️,1945年,他到美軍飛虎隊報到🧄👩🔬,做美軍翻譯,“我在部隊,相當於文職人員🧘,每天打字🍍、派飛機記錄、收發公文,甚至美軍飛行員的工資也由我造冊發放。”
從聯大畢業🌰,李良駟又上了研究生➔,後來在聯大留在昆明的師範學院(現雲南師範大學)教書💖,也成了教授,當過化學化工學院院長、農藥研究所所長🙎🏽♂️。1985年退休後,他還繼續鉆到實驗室裏搞科研,直到90歲🔽。
李良駟是西南聯大昆明意昂會的理事,“過去一共7個理事🛅,現在剩下4個了。”就是這不多的幾位老意昂,“有的都不能像我這樣接受采訪啦😚!”那一代人,越來越少了。
西南聯大大師輩出
這是一串閃光的數字和事實。獲得1957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楊振寧、李政道是聯大意昂。
1999年🚶🏻♂️🍙,23位科學家獲得“兩彈一星”功勛獎章,其中8位是聯大意昂。例如👨🏽🦰:物理系畢業的鄧稼先,是理論物理學家🫴🏼、核武器專家,中國原子彈之父,“兩彈一星”元勛。獲得“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的聯大學生還有核物理學家、核武器專家朱光亞,空氣動力學家、應用數學家郭永懷,火箭技術專家屠守鍔,無線電電子學家陳芳允📎,空間返回技術專家王希季等。
自2000年起,中國設立“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每年頒發一次📜,每次獎勵兩位科學家🚷🍬。目前已有4位聯大意昂獲此殊榮。例如固體物理🕵🏻♂️、半導體物理學家👨🏽🎓,中國半導體物理學研究開創者黃昆,第四紀地質學、古脊椎動物學、環境地質學家、中國環境地質研究創始人劉東生等。
據雲南師範大學西南聯大研究所統計,聯大意昂🚴,包括教師🪝、研究生、本科生及附中學生,當選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院士合計173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