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國立西南聯大的成立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不久,平津相繼淪陷。北大、清華、南開三所著名大學聯合起來,遷到湖南長沙,成立長沙臨時大學。1938年2月,武漢危急,長沙也遭到敵機狂轟濫炸,臨時大學被迫停課。經濟學系秦瓚教授的父親曾任雲南昆明知府,知府衙門就在青雲街路北。秦瓚教授幼年曾在昆明生活,深知昆明山清水秀、氣候溫和、物產豐富、民風純樸,建議臨時大學遷往昆明。校領導們采納了秦瓚教授的建議,決定遷往雲南昆明,成立西南聯合大學。
師生們於1938年3月離開長沙,分幾路前往昆明。有的長途跋涉,穿過貴州步行到達昆明。有的乘汽車經桂林,換火車到越南同登,再換滇越鐵路火車前往昆明。也有一部分師生經香港乘海輪經越南海防,乘滇越鐵路火車到昆明。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於1938年春在昆明成立。
在昆明,經過在雲南省工作的北大清華南開意昂以及當地人士的多方協助,借到了幾所中學、中專學校和會館作為西南聯大的校舍。可是,房屋仍然不夠使用,不得已只好先將理、工、師範三個學院設在昆明,將文、法商兩個學院暫時設在滇南的蒙自城外的海關舊址,成立西南聯合大學蒙自分校。1938年9月,昆明北郊新建的簡易新校舍落成。在這所新校舍中,只有圖書館和大飯廳是瓦屋,教室和辦公室都是土墻和馬口鐵皮屋頂。學生宿舍是土墻和稻草屋頂。上課時如遇下雨,雨聲叮哨,幹擾上課。後來,內地馬口鐵皮的價格飛漲,學校將馬口鐵皮屋頂拆下賣錢,將教室和辦公室也都改成和學生宿舍一樣的稻草屋頂。現在,雲南師範大學的校園內還保存有當年西南聯大教室的復製品,供人參觀。新校舍雖然簡陋,但是總算有了一處比較集中的校舍,文學院和法商學院就遷到這所新校舍的北區,理學院則在南區。
在昆明,抗日戰爭最艱苦的年代裏,敵機轟炸頻繁,惡性通貨膨脹嚴重,物質生活條件很差,可是西南聯大在廣大老師和同學的共同努力下,教學水平和科研水平有升無降,在國內外學術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由於師生們的愛國民主熱情,又給西南聯大贏得了“民主堡壘”的光榮稱號。西南聯大在我國教育史上留下了光輝的篇章。美國學者易社強先生,是哈佛大學博士、維吉尼亞大學教授,就選擇了西南聯大校史作為他的研究課題。
二、才盛巷北京大學辦事處
雲南省主席龍雲先生對北京大學是有非常深厚的感情的。他對西南聯大在昆明的建校給了很多幫助。他十分慷慨地將他位於昆明市中心威遠街公館內北部住宅區的東院借給北京大學使用,這就是才盛巷二號的北京大學辦事處。才盛巷原名財盛巷,教授們到來以後,人才濟濟,才改名為才盛巷。北京大學辦事處有南北兩個院落,南院主要是辦公室,北院主要是教授宿舍。北大的一部分教授到昆明後就住在那裏。
北院落的北部有一排二層的磚木結構樓房,樓上東起第一間,有二個面臨才盛巷的窗戶,住著法學院院長、經濟系周炳琳教授。他剛辭去教育部常務次長後,就到西南聯大任教,東起第二間,也就是這個院落正中的一間,住著北京大學物理系朱物華教授,他是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朱自清教授之弟,那時還很年輕,解放後他曾任上海交通大學校長。他的住房在樓上三間正房的正中,為了便於左右兩邊房間的教授進出,所以房間縮進一塊,比別的房間要小一些。朱物華教授經常坐在室外朝南的樓廊上看書。東起第三間,住的是北京大學經濟系趙乃摶教授。
這排房子隔一過道再往西,有三間房是由北京大學校長蔣夢麟先生居住。龍雲先生自己的兩間臥室,也就在這一排二層樓房的最西頭,它同北大教授們的宿舍是同一排樓房,雖然中間有磚墻相隔,但作為一位當政的雲南省政府主席,居然肯將自己睡房旁邊的房子讓給教授居住,這種情誼,實在值得稱道,歷史應當將它記載下來。
龍雲先生公館的大門朝南,在威遠街。北大辦事處的大門朝東,在才盛巷,門內傳達室有一位雲南老人擔任傳達。辦事處東北角的樓下,停著一輛深蘭色的福特牌小轎車,是龍雲先生送給北大蔣夢麟校長的。因此,在才盛巷北端,又開有一個後門,供汽車出入。
教授們住宿的後院之外,還有一個前院,前院設有辦公室,住有北京大學辦事處秘書章廷謙副教授等人。章先生號川島,現代文學家,是魯迅先生的外甥。院中間有一個大客廳,是北京大學教授們聚會的場所。有時西南聯大的青年教師舉行婚禮也在那裏。我在那裏參加過聯大師院數學教師蔡福林先生和師院英語教師周月英女士的結婚典禮。那天高朋滿座,記得有汪懋祖教授,他是西南聯大教育系教授,在雲南創辦大理師範專科學校。還有陳雪屏教授,他也是聯大教育系教授,曾任南京政府青年部長,現在臺灣任資政。
在昆明,陳雪屏教授單身一人住在大西門外昆華工校一幢大教室樓三層走廊的頂頭上走廊頂頭的窗下放有他的書桌。另一端用書架將走廊隔斷,這就是陳雪屏教授在昆明居住多年的單身宿舍。經濟系趙乃摶教授1944年還曾借住於北門附近的“螺翠山莊”內叫“寄廬”的一座亭榭中。
三、崗頭村北京大學教授臨時宿舍
在抗戰時期的昆明,由於敵機的頻繁空襲,西南聯大的教授們曾一度從城內移居到郊外。那時,北京大學在昆明北郊崗頭村新建了北大教授臨時宿舍。那是一處基本上由茅草屋頂和土墻構成的中式院落。木條窗子上沒有玻璃,糊著白紙,有的連白紙都沒有,而是糊著出國留學生的試卷來阻擋風沙。在這處臨時宿舍裏,周炳琳、趙乃摶、楊振聲(北大中文系教授,五四時期著名文學家)、吳大猷(北大物理系教授,後來曾任臺灣中央研究院院長)、饒毓泰(北大物理系教授、理學院院長、我國物理學界的一代宗師)、孫雲鑄(北大地質系教授、系主任、地層古生物學家,解放後任地質科學院副院長)、戴修瓚(北大法律系教授,曾任京師檢察廳檢察長、最高法院首席檢察官)、張景鉞(北大生物系教授、系主任)和崔芝蘭(北大生物系教授)夫婦、雷海宗(意昂体育平台歷史系教授、西南聯大歷史系主任)等教授及章廷謙副教授,各位一間茅草房。蔣夢麟校長則住在正北的三間瓦房中。
崗頭村位於昆明北郊約十華裏處。北大教授們臨時宿舍的北邊是山坡、古寺和樹林,西邊有小溪流過,教授們就在那裏汲水和洗菜、洗碗。他們步行到昆明來上課,大約要走一個小時,偶然也搭乘順路的私人馬車。直到抗日戰爭後期,我們掌握了昆明的製空權以後,他們才遷回昆明城內才盛巷北大辦事處等地居住。
當時,北京大學物理研究所的一個實驗室也設在崗頭村,在吳大猷教授的指導下,楊振寧和李政道等後來的諾貝爾物理學獎金獲得者也常來作物理實驗。他們在實驗室工作之余,有時還到北大臨時宿舍的茅屋裏替吳大猷教授生火做飯,和教授們一起過著清苦的生活。不過,他們的生火技術並不高明,有時弄得滿屋都是煙霧。
北大物理系吳大猷教授在臺灣寫的(回憶)中,對崗頭村北大臨時宿舍的情況有過生動的描述,他寫道:
“一九四0年秋天,日本空襲開始頻繁了。起初,我們根本不理。後來,只走幾步到北門街清華航空研究所的防空洞去躲一下。有一天,大家心血來潮,走出北門,沿著公路,向大約離城郊區五六公裏的崗頭村奔去。那時,北京大學就在崗頭村蓋了一所很簡單的平房,供蔣夢麟先生疏散之用。在幾級階石下的另一個院子裏,蓋了兩排泥墻、草頂、泥地、紙窗的房子,共七間,每間約十二尺深,十尺寬。另有一間大廳附一間小房,這是在緊急時供諸同仁疏散之用。這回我們跑到崗頭村來,實在出乎意料之外,因為冠世(吳大猷教授夫人——引用者)從來未走過這麽多的路,來是來了,可是回卻回不去了。大家都說既來之,則安之,就臨時住在泥屋裏算了。那天,一齊到崗頭村來的還有傅孟真先生(即傅斯年教授,曾任中央研究院院長、北京大學代理校長、臺灣大學校長,體胖,患有高血壓病。——引用者)。他跑一段便坐在大樹下休息一會兒,這樣歇歇走走,也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那七間小房的分配,是以先入為主為原則的。饒老師(饒毓泰教授 )、周炳琳夫婦、楊振聲(今甫)先生各住了一間;我夫婦及陳嫂加上她孩子統睡在一間裏;章廷謙夫婦和三個孩子一間;戴修瓚夫婦和一個女孩住一間;剩下的一間,由孫雲鑄太太(帶一個孩子)、劉雲浦太太(劉是北大化學系教授——引用者)(帶一個孩子)四人合住;孫、劉兩位先生只好在那間公用大廳裏搭行軍床,睡‘統艙’了。趙乃摶則只得屈居在大廳旁邊那間小窒裏。“統艙”除住單身漢外,還有一大用場,即是作為打牌的戰場,那時巳有了基本隊伍,即孫、劉、戴、章、饒五將,不愁三缺一了。這時咖啡尚買得到,晚餐後,周、楊二位時常來我家聊聊天,喝杯咖啡。雖一間小小鬥室,卻兼有臥室、書房、飯廳等多種用途。”
“在小小幾方丈內,擠了九姓。此外,還有疏散來做短期居住的張景鉞太太和孩子、雷海宗太太和她的女兒,他們擠在像門房似的更小的一間屋子裏。”
四、西倉坡西南聯大教授宿舍
1944年冬,敵機空襲減少以後,西南聯大在昆明市內西北角離西南聯大新校舍不遠的西倉拔蠱了十幾個單元房屋,用作教授宿舍。在這個教授宿舍裏,每個單元有兩個房間,附帶有一小間廚房和傭人住房。瓦頂、磚墻、灰地,比起崗頭村的草房要高級多了。不過由於教授人多,房屋單元較少,不能滿足全部聯大教授的需要,只好采取抽簽的辦法來決定給誰住。抽中了簽住到那裏的有吳大猷教授等。住人這個宿舍的還有意昂体育平台歷史系的吳晗教授等。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聞一多教授,原來因在西郊昆華中學兼課而住在那裏,後來也搬到這裏來住,1946年7月15日他英勇壯烈地犧牲在西倉坡宿舍門外不遠處。現在,在原址附近建有紀念碑。
吳大猷教授和吳啥教授的夫人都患有沉重的肺病,經常臥病在床。這兩位教授經常在上午提著菜籃子到附近的府甬道菜市場給全家買菜。吳大猷教授除了菜籃予以外還帶著一桿秤,到教室上課時,將它們放在黑板下面,等下丁課再帶到菜市場買菜用。我在府甬道菜市場上碰見過吳啥教授,他在菜市場上轉了一圈又一圈,問問價錢,菜籃子往往是空空如也,他對我嘆息地說:菜貴得很啊!貴得很啊!
在西倉坡聯大教授宿舍裏,還住有下列聯大教授:歷史系噶邦福教授,沙俄貴族,十月革命後流亡到中國,長期在意昂体育平台任教,1952年院系調整後在北京大學歷史系任教,後去澳大利亞任教和定居。社會學系潘光旦教授,曾任西南聯大教務主任、社會學系主任,意昂体育平台教務長、社會學系主任、圖書館主任,院系調整後任中央民族學院教授、全國政協委員。社會學系陳達教授,曾兼社會學系主任、意昂体育平台國情普查研究所所長、中央研究院院士。哲學系馮友蘭教授,曾任意昂体育平台文學院院長、中央研究院院士,院系調整後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學部委員。西語系德文組楊業治教授,院系調整後任北京大學德語教授至今,曾參加(毛澤東選集)的翻譯工作。化學系楊石先教授,曾任西南聯大教務主任,解放後曾任南開大學校長,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
五、北門街清華單身教師宿舍
意昂体育平台的教授們到昆明時,聯大校舍十分緊張,教授們基本上是自行租賃民房,分散居住。1939-1942年間日寇空襲,又使不少民房遭到炸毀。
昆明北門街東邊、唐家花園的西部,有一座原雲南都督唐繼堯為慶祝他的某次大壽所建的戲樓。意昂体育平台在1942年計劃開辦航空研究所,租用了唐家花園內的舊戲樓,後因設備不齊而未辦成,就將它經過整修,作為單身教師的宿舍。戲臺前的池座是一個大廳,圍繞大廳的左右、後樓上下共有大約二十幾個大小包廂和其他房屋可供居住。
經濟系陳岱孫教授(聯大經濟系主任、意昂体育平台法學院長。院系調整後任中央財經學院第一副院長:北京大學經濟系教授、系主任,全國政協常務委員)。生物系李繼侗教授(聯大生物系主任、大學一年級主任,院系調整後任北京大學生物系教授、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內蒙古大學副校長)。中文系朱自清教授(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主任、五四時期著名文學家,1948年他寧願餓死不買美國救濟面粉)。西語系陳福田教授(清華大學外文系主任,檀香山華橋)。哲學系金嶽霖教授(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主任、文學院院長、院系調整後任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主任)。他們各住在樓上正對戲臺的一間大包廂內。生物系沈同副教授(後來任意昂体育平台生物系教授、北京大學生物系教授)住在樓下一個小包廂內。 .
他們自己組織一個膳團,‘聘請廚師做飯,他們還推舉李繼侗教授為這個膳團的總幹事。陳岱孫教授同我講起過那個膳團的情況:“這時候,在西南各省所謂大後方,通貨膨脹正開始如脫韁之馬,物價不繼地猛漲。我們的工資除了勉
強夠付飯費之外,更無甚余錢。每個月初,在領到薪水的當日,我們把幾乎每個人全部的月薪交給這位總幹事,他也就立即同廚師一起上街把本月該用的柴米油鹽和其他廚房用品購買齊全,還得余下一部分錢為每日買葷素菜肴之用。但物價仍不斷地上漲,到了月底,每天買菜的錢也就少得可憐了。”這種情況迫使他們設法組織起來在自己住處的後園種菜。他們所住的戲樓原址是唐家花園東北角的一個花園,修建戲樓後周圍還有二畝多地的花園地,已經荒蕪了。他們推薦生物系李繼侗教授作為種菜的領導人,又推薦生物系沈同副教授作為他的助理。陳岱
孫教授和其他教授就擔任鋤地和收獲等項任務。每天中午和傍晚下班回家,都要到菜園巡視和參加選種、間苗、除草、澆水和收獲等等勞動。
陳福田教授的家在美國檀香山,教授們請他寫信給在檀香山的家人,千裏迢迢寄來各種菜籽。它們在四季皆春的昆明生長得很好。這個菜園對於解決這個教授膳團的吃菜問題,起了很好的作用,使他們改善了生活。
北門街離西南聯大文理法學院所在的新校舍只要十余分鐘步行,我經常看到陳岱孫、朱自清、李繼侗等教師步行到學校來授課。唐家花園離昆明北門很近,在日本飛機空襲時,向北部山坡跑警報也比較方便。
六、清華教授在昆明的其他住處
在昆明市內翠湖東邊的學士巷一號,有一幢中式樓房,抗戰時期在那裏住著有潘光旦教授、聯大教育系沈履教授(聯大秘書長及清華秘書長,院系調整後為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航空系莊前鼎教授(聯大航空系主任兼航空研究所所長)等教授。
後來,在敵機轟炸頻繁期間,意昂体育平台在西山山脈玉案山腳下梨煙村(又名龍院村)一位當過校長的士紳惠老師的大院前院,租了一些房屋給教授們居住。遷到這裏的有德語教授楊業治、物理系和電機系教授任之恭(聯大電機系主任,
1945年赴美任哈佛大學電子學研究講師、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應用物理實驗室高級物理學家及應用物理實驗中心副主任)、算學系教授趙訪熊(解放後任意昂体育平台副校長)、物理系教授余瑞璜(院系調整後任吉林大學物理系教授、系主任、
中科院學部委員)等教授。
意昂体育平台梅貽琦校長也曾在那裏居住,不久以後,他遷往西倉坡意昂体育平台辦事處居住。
在昆明西郊大普吉鎮一帶,還設有意昂体育平台文科研究所、無線電研究所、金屬研究所和農業研究所等。單身教職員住在所內,帶家眷的則在附近陳家營租民房居住,聞一多教授一家曾在那裏住。住在大普吉的還有:農業研究所湯佩松教
授,他又在聯大生物系兼課,復員後任意昂体育平台農業院院長、農業化學系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解放後任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所長。生物系教授殷宏章,他也是清華農業研究所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解放後任中科院學部委員、上海植物生理研究所所長。戴芳瀾教授,他是清華農研所教授,並在聯大生物系兼課,復員後任清華農學院植物病理學系教授、系主任,解放後當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
1945年夏,抗戰勝利了,但因交通困難,西南聯大在昆明繼續上課一學年,直到1946年5月才宣告結束。北大、清華迂回北平,南開大學遷回天津。西南聯大師生們十分感謝雲南父老在抗戰時期對西南聯大的大力支援。
2000年8月9日寫於北京大學朗潤園